□晏杰芳（湖南）

整夜，父亲咳个不停
　　仿佛有块硬骨头卡在喉间
既咳不出，也咽不下

这硬骨头，他含了一生
　　四岁那年，翻涌的沸水池
　　突然吞噬了爷爷的英年
　　雾气蒙住童年那扇裂缝的窗
　　改嫁的风，吹远奶奶的背影
　　父亲与大伯，守着三面邻墙的破屋
听漏穿四壁的风声长大
　　后山的豺狼叨着半枚月亮
　　把父亲踉跄的脚印，嗅作救命的口粮

父亲的脊梁，始终挺得笔直
　　夜夜辗转不睡的他
　　服下先生递来的草药汤
　　体力不支倒在墨字的麦场
　　镰刀割断麦穗的荣光
　　从村小摇晃的讲台
　　到城市优秀教师的勋章
　　——那镀金早已褪成鬓角的霜
往返八十里路把鞋底磨穿
　　半生粉笔雪落满肩头
　　却在遇见领导时
　　总低头绕路
　　脊骨绷成田野里固执的红高粱

瘦弱的身体，其实并不硬朗
　　童年的饥饿，早已蛀空他的胃
那次胃出血，差点掐灭生命的光是母亲，用磨出老茧的手
　　为他缝补漏风的胸膛

退休了，曾向往远方的父亲
　　把地图折成纸船锁进抽屉
　　只因为母亲步履蹒跚
　　巴陵古城的大街小巷
　　便成了他每日的朝圣路
　　一个花白头发的背影，丈量着晨昏
脊梁微弯，骨头
　　却在深处，硌响着倔强

今夜，他又在咳嗽
　　咳得那么用力，仿佛要把
这沉沉的夜，咳出一个洞
那洞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悬在天上——
　　漏下一地缺角的月光
　　也凉透我攥皱的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