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7：龙水湖
钢铁工厂——写给安钢
一
我看见了那圆形的穹顶，那是
天空微妙的弧线，我看见
那圆柱形的身体，穿着灰色的外衣
不，它是一座殿堂，有着
自身的神圣、神秘
我看到的不是一座，而是更多
它们模拟自己，创造自己
——它们创造自己的父亲，也
创造自己的儿子
它们面目相似，但它们都有一个
炽热的胸膛——烈火熊熊
将万物熔铸，那是
我看不见的内部，那是
一个微型的宇宙
所有事物，在这里，重新开始
二
如果它没有被启用，它将是
盲目的黑夜，身体里灌满了浓重的
泥浆般的黑暗；一旦它被启用
它将是微小的星空，星星们
全都张开眼睛
永不熄灭。这一切
就像我们古老而年轻的生命
在这里，风将会吹起，火焰将会
升起，矿石将会旋转，命运
将会复活。火焰摇曳
复活祝融的脸庞，复活欧冶子的头发
一切都将重新经历，一切都将
重新命名，一切都将
有所揭露，有所遮蔽，火星闪烁
在它的内部，无数斑斓的老虎
在空中跳跃，奔跑……
三
古老的物，投下时间的端口
那是五色之石，进入
雷霆的心脏，古老的沉默
将被火焰照亮，它们固有的封闭
将向火焰敞开——
石头被唤醒了，陈旧的秩序
被打散
变成全新的秩序——
从坚硬到柔软，从固体到液体
从坚固到脆弱，从冰冷到炽烈
身体在不停地变化，从改变到改变
呵，从善到善……上善若水
那金色的液体，滚烫的液体
神圣的液体，从炉口里
源源不断地流出，我就把
那打开炉门的女工，直接指认为
女娲之神
四
它向语言发出召唤，召唤
那些词语到来，那些死去的词语
那些混乱的词语，那些
僵化的词语
驳杂的词语，给它们
以生命，以清晰，以流动，以纯粹
它冶炼词语，从遗忘中提炼记忆
从灰烬中提炼词语
在狭小的空间里，它酝酿伟大的诗学
从死亡的端口，它流出
生的话语
五
无数的人物、事件，从历史的
端口投下，所有伟大的人物，都与
火焰激辩，最终所有的暴戾
化为柔软，所有的残忍
化为仁慈的灰烬
所有杀戮，化为星辰之芒
最终他们分解、消失，成为矿渣——
让人献祭者，最终自己也成为
历史的献祭者
伴随着他们身边的
那些刀枪剑戟，那些斧钺
全都化为柔情的铁水，化为
可以绕指的温柔
权利与欲望，全都化为气体
升上无边的天空
所有的伟大的一切，都将消逝
只有炉口边站着的，永远是
卑微的、朴素的、劳动的人
六
我将对它保持足够畏惧，它崇高
它庄严，它是精神之柱
在它的内部，孤独的内部
它以气流拥抱闪电
它以火焰亲吻云霓之脸
炽热的冰凉，狂热的冷静
狂欢与安静，狂喜与沉郁
舞蹈、旋转、交织
内在的火焰之鹰，冲空而起
在散发自己自由的、发光的鸰羽……
这伟大的涅槃，我无法目睹
但是，在炉门打开的一刹，火花
激情飞溅，意志之光
瞬间照亮了我，我感受到自己
瞬间的重生……
七
我曾目睹，它吞下了落日
而在另一个场地，一阵热浪扑面
而来，在运输的铁架上，我们看见
那灼热的黎明
那固体的黎明，缓缓而来
光芒盛大、炽烈，照亮白昼……
八
最后，钢铁在大地上安放
在纵横千里的铁路上安放，在飞驰的
列车里安放，在跨越江河的
大桥里安放
在奔跑的汽车里，在高耸的大厦里安放
在灶台里安放，燃起人间烟火
在碰撞的锅碗瓢盆里安放，盛放
热腾腾的生活……
钢铁在大地上安放，人们诗意地安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