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广洪(重庆)
端午节后,迎来了惬意的初夏时光,街头巷尾传来“卖李子哟”的叫卖声,让我想起了外婆的李子树。
外婆家坐落在玉龙山下的老街场口,清澈的小溪从石板小桥下潺潺流过而汇入淮远河。穿斗瓦房掩映在婆娑的慈竹间,院前田埂上的几颗李子树绽放于姹紫嫣红的阳春三月,宛若世外桃源。
素雅的李花在微风中摇曳,我眼巴巴地望着它,希望春风温柔点吹,春雨轻柔点下,别把花苞打掉了。刮大风、下大雨的时候,我就会站在门口心疼地望着它,落满一地的白花瓣让我心痛不已,愿它能够安然渡过花开的季节,挂出希望之果。
我站在树下,看着花开花落,盯着花谢柄处米粒大小的李子发呆,口中念念有词“李子李子快快长”,引来外婆的笑声,她担心我被太阳晒黑,一边喊我进屋吃盐煎胡豆,一边给我讲放牛娃巧遇林芝仙女的故事。三寸金莲的外婆包着黑色头巾,慈眉善眼的,每逢初一、十五吃素,虔诚地在桥边土地庙磕头烧香,祈求菩萨保佑诸事顺畅。
我每天都会到树下去转几圈,一路看护着它长大,看看哪颗果子黄了,哪些顶着圆鼓鼓的小脑袋慢慢变得丰满。但凡有麻雀、喜鹊飞来的时候,我赶紧拿起长竹竿去驱赶,或敲击铜锣恐吓,生怕把这些小小的果实啄掉了。
待到快成熟的时节,我搬个小竹凳坐在门口,眼睛瞪得大大的,警惕地巡视着往来可疑之人,生怕被顺手牵羊。尤其在月黑风高夜,索性把大黑狗栓在树下,汪汪的叫过不停,吓得路人匆匆而过。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稍不留神,就被邻里顽童拿石头砸、长杆子捅,我既心痛惋惜又无可奈何。
在阳光的熏染与漫长的期待中,浅黄硕大的砂糖李终于成熟了,我猴急地爬上树摘一个,轻轻一咬,脆甜鲜嫩的果肉便在口中瞬间爆开,满口清香,令人陶醉。再细细咀嚼,那醇厚的果香中带着一丝酸涩,既提神解暑,又生津止渴。外婆则在树下着急地喊,慢慢吃,吃多了要伤脾胃呀。我把她的话当成耳边风,果真拉了肚子,这才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外公是闻名乡里的冉铁匠,辛苦劳作之后,喜欢喝酒,有酿制李子酒的独家绝活。挑选新鲜的李子,洗干净去除果蒂后,放入大坛子中,加白糖和高粱酒发酵,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的陈化,酿成的色泽金黄,口感醇厚李子酒,他拿来招待珍贵客人,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扯起喉咙唱几句“川剧玩艺”。
在酷热难耐的三伏天,几株树干粗壮,树皮深褐色,布满了深深裂纹的“墨李”终于登场了。外婆说,墨李“烂贱”,无论栽在房前屋后,还是田坎坡边,只要有块土,它就能成活开花结果。是啊,墨李看似其貌不扬,却耐老高温抗伏旱,生命力极强,连续挂果几十年而不衰,这让我联想到山里人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下,顽强地生存与繁衍,这是何等的豁达与坚韧。墨李是当地几百年不退化的品种,产量高且味道甘甜,是老街人三伏天的开心果,更是我的最爱。
桃李满天下,喜爱李子自古有之,在诗中的意象流传千年。白居易笔下的李子是,如同珠露洗过的胭脂,清新而不染尘;而范成大的诗句中,李子则与橙子、柑橘共同构成了一幅五彩斑斓的夏日画卷。陆游《小园》“清泉白石皆吾友,绿李黄梅尽手栽”,体现了李子在诗人的生活中的美好寓意。这些诗句,不仅描绘了李子的美丽与清新,更让我感受到了诗人对故乡、对生活的深深眷恋。
有一次,外婆在生病时对我说,这颗墨李树老了,今年少收许多,我也老了,你喜欢吃墨李子,赶紧挖两株小苗回家栽种吧。我年少不知事,哪里知道她说此话的含义,孰料她的话竟一语成谶,在那年的寒冬,外婆无疾而终,去了她常念诵《佛经》上的极乐世界了。
时光流淌,岁月蹉跎。当年李子树下的孩童,早已双鬓斑白。如今物产丰盈,百姓安居乐业,在高科技的加持下,巫山脆李、汉源桃花李等高端品种层出不穷,但我依旧对墨李情有独钟,兴许是味蕾记忆与乡愁的使然,每当李子成熟上市的季节,我就会想起外婆的李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