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杰(四川)
过年,得弄点响动。
母亲最爱这么说。
响动,就是指放鞭炮。
那时候,乡坝头穷,过个年,通兴放鞭炮,图的就是个热闹。
一进腊月,每家开始陆续备腊货,鞭炮就是腊货之一。
大年三十,你放,我放。
就看谁家鞭炮放得响,看谁家鞭炮响的时间长。
其实未到大年三十,村里已有零星鞭炮声。
有些家孩子,悄悄拆开自家鞭炮,取几个,揣篼里,上学放学途中放。
那时我还未读到“鞭炮声中一岁除”的诗句,只知道,一听到鞭炮响,离过年就不远了。
因为村里一般平时不放鞭炮,鞭炮得留到过年放。
我们学生娃,喜欢鞭炮,也怕鞭炮。
我们喜欢鞭炮的大红和喜庆,我们怕鞭炮的巨响,那声响足以震伤耳鼓,足以震麻手指。
大年三十放鞭炮,却轮不到我们小孩子。
我们等待的,是一阵浓烈硝烟过后,刨开满地纸屑找哑炮那一刻。
说是哑炮,并不哑。
无非是引线被震断了,或是引线在遇到硬物后被摁熄灭了而余下的散炮。
不准捡!不准捡!
大人叫得越急,我们捡得越欢。
我们只管往纸屑堆里冲,哪听得到大人的叫唤和阻止。
此时,有受潮的鞭炮在我们手中炸响了。
手指麻木,眼睛熏花,满脸让黑火药熏成花猫了。
虽然一颗单炮不足以伤到人,但也把大人吓得够戗。
大人是担心我们眼睛被炸。
那时候,我们热衷于捡哑炮,并乐此不疲。
年三十午后,我们小伙伴都往院坝外头冬水田埂边跑。
我们不晒太阳,我们晒哑炮。
也不纯粹晒哑炮,而是炫耀谁哑炮多。
我最忌惮母亲手里高举着的黄荆条子,因为我们在冬水田边玩哑炮,哑炮炸开泥城堡,稀泥把我们的新衣弄成了脏衣。
母亲边揍边说,新年头上也要给你封印。
年少时,我们满脑子是奇思妙想。
我们把哑炮中的真哑炮挑出来,从中间掰开,倒出火药,用纸包成炸药包,点燃纸包,没炸,包却呼呼烧起来。
到了初一,逛街。
街上人挤人,摊挨摊。
我最喜欢往乡政府前杂货市场逛,那儿鞭炮摊多,一盘一盘的,一堆一堆的,那时已有甩炮和擦炮了。
抽一张小毛票,就可买到一盒甩炮。
甩炮好,甩得远远的,火光一闪,就炸响。
我们跟着笑,跟着跳。
一条老街,到处都有甩炮声,闹麻了。
初一晚,我们玩不起烟花,玩自制冲天炮。
把鞭炮拆成单个,绑竹签上,引线朝下,鞭炮屁股倒立,点燃引线,吱一声,引线后座力把鞭炮像发射火箭一样推向夜空,冲天炮在空中炸开,好看。
我不敢手玩冲天炮,我将冲天炮插进泥土,点燃就跑,远远看冲天炮在空中炸响,火光闪耀。
在村小教书那年过年,听说城里放烟花,我急匆匆赶了几十公里路的客车,去城里江边看,烟花噼哩啪啦地,至少照亮江上夜空半个小时。
只可惜,那时没相机,也没手机,那么漂亮的烟花和倒影,我们只有看,看也过瘾。
这是我看到的我一生之中最震撼的烟花秀。
后来,定居于这座江边之城。每到大年三十,我们就在小区地上放鞭炮,一家一家挨着放。
我们就在鞭炮声中跨年夜了。
后来,城里禁放烟花炮竹,年就少了味。
后来,可定点燃放了,年又回来了。
新年确实需要有响动的。
有响动的新年才有味儿。
(黎杰,四川省作协会员,南充市嘉陵区文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