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7:渝周刊·龙水湖总第490期 >2024-06-07编印

文脉源长哨楼村
刊发日期:2024-06-07 阅读次数: 作者:罗鸿(四川)  语音阅读:
  

罗鸿(四川)
  车子穿过蒙蒙雨雾,一路向东南疾驰,平畴沃野渐渐被抛之身后,紫色的丘陵在淡墨的写意画中时隐时现,去往哨楼村的路上,大片大片的枇杷树扑面而来,一条蜿蜒蛇形的水泥路把我带往绵延不断的山坳里。
  或许,哨楼村和广袤土地上千万个村子一样,有农田、庄稼、树林和朴实厚道的村民,但我确信,因它那厚重的历史、耕读传家的好风气,它就是一个别处不能比的独特地方。一个十来平方公里的村子,自明朝以来却走出过进士、举人、贡生、秀才350余名,不能不令人惊叹和好奇。
  明朝天启二年(1622),25岁的村人李春旺参加会试,一举金榜题名,成为哨楼村第一位进士。他勤政爱民,一生担任过许多重要的官职,虽身逢乱世,依然敢于直谏,曾弹劾过明末奸臣周延儒。据《仁寿县志》记载,李春旺官归乡里后,十分重视教育,亲自在县城兴办黉门书馆,这是全县第一个私塾。自此,这个看似僻远的小城里,名门望族乃至一般文人学子,勤学诗书蔚然成风。
  不知此时我们走过的路,是否也是李春旺走过的路?彼时,他察看乡情造福乡里,一定走遍每个山坡,他的鞋上一定沾满过这紫色的泥土,那道旁的荆棘大约挂破过他的衣衫。村人亲切地唤他“阳俶先生”,和他谈论粮食的收成,交流关于子孙的教育问题。他笑容满面,说出的每句话就像乡野的春风一般熨帖着父老乡亲们的心。他们的身后,明末的天空正风云变幻,山雨欲来……
  崇祯十四年(1641),张献忠部进入川南后荼毒生灵,民不聊生,仁寿县失守。张献忠仰慕李春旺的声名与才学,想拉拢和利用他。但李春旺根本不愿与之为伍,还愤怒地斥责他是逆贼,“举楸砰击贼首,皮破血流”……李春旺不敌张献忠,退走籍田铺,此时,落日西沉,暮色笼罩大地,李春旺悲怆地回想着自己的来路,不禁仰天叹息“天下事不可为矣”,年仅44岁的他选择了自杀殉国。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此后,他的乡人族人每每提及他,便会热泪盈眶。为了纪念他,他们把居住的村庄起名为“晓止村”,“晓”代指阳俶先生(“阳俶”指太阳开始),“止”则暗指他的死亡。晓止村是今天哨楼村所辖处的旧名。明末的那轮红日沉入漫漫长夜,此后的几百年光阴里,李氏家族、辜氏家族、张氏家族、鄢氏家族在这里繁衍生息。无论面对贫穷还是战乱,他们从来没有忘记耕读传家的祖训,也没忘记像阳俶先生一样重视对子侄和孙辈的教育。
  因这良好的学习风气,哨楼村乃至整个仁寿县,一直因人才辈出而远近闻名。两百年后,清代同治三年(1864),仁寿张家桥还兴办了免费的官学,仁寿各村的幼童都能在本村或者邻村就近选择私塾上学,哨楼村的私塾更有本村科举落第的生员回来任教。从村民的院落到宗祠寺庙,到处一片书声朗朗。
  群山环绕,哨楼村静谧、安宁,雨水的滋养又使整个村庄显得润泽、清明。我从未到过这里,在蒙蒙烟雨中打量着它时,却又仿佛早就见过它,或者,它和我想象中的模样是一致的,这也是理想的村庄的模样。这样的村庄里看得见炊烟、乡愁、家风,还能时刻感受到祖先对子孙的教化和期望。
  在村史馆里,我看到这样一些介绍,有举人杨道南、村人辜增荥及辜、李两姓读书成长致力于家乡教育管理的人物。
  我久久地伫立在那里,为那些文字而深深地感动。
  在哨楼村,一个经济条件好的家庭并不能赢得众人的尊敬,但如果哪家有个成绩好的孩子,却一定能得到所有人的喜爱。这里的村民虽然不富裕,但人们并不羡慕财富,更多地是尊重知识。一位年过八十的老人告诉我们,他家四世同堂,一直有个不成文的家规,不管是哪一代人,只要娃儿说要看书、要做作业,那么农活、家务活都不必做了。相反,要是读书成绩不好,那就叫“不争气”,必须得“弄到”山坡上去干农活,让他吃苦受累,直到认真学习为止。如果娃儿实在不能考学,那也要送去参军,必须让他学习,必须有上进心……
  很难想象,这朴实的话出自一位老农之口。
  雨还在下,雨像甘露一样滋润大地。蒙蒙的烟雨中,我仿佛看到地里的蔬菜正扩展着饱满的绿,花椒树抽出了嫩芽,柑橘的花朵散发着浓郁的芳香……它们和池塘、田野、屋舍一样,生生不息地装点着哨楼村,它们一同在这片土地上生长,它们一直在合奏一曲令人沸腾令人感动的乐章。
  而此时,一缕清风拂过,身后也好似传来阵阵朗朗书声,久久萦绕在哨楼村的山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