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8：龙水湖/书法
□付娟娟（广西）
小时候，做过一次大胆的傻事：有一次跟着姐姐去舅舅家，要从溪流中的跳石走过，刚刚下过暴雨，水流浑浊，气势吓人，姐姐叮嘱：“我先把东西挑过去，再过来接你。”可等姐姐到了对岸，回过头，我一蹦一蹦地已经从跳石上蹦过去了，被姐姐一顿臭骂：“你不要命了，要是踩滑脚了，你这小身板都不够喂鱼的。”
家乡属大石山区，山石间溪流潺潺，山谷处、密林间，一转弯，一抬头，几户人家，白墙黑瓦，篱笆瓜蔓，一条叮叮咚咚唱着歌儿的溪流绕村而过。
峰峦延绵，曾经山上树木砍得厉害，放眼望去，岩石裸露，溪流也断断续续，而今“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人们将目光瞄向了山岭，罗汉果棚从山脚架到山腰，枝繁叶茂；柑橘叶绿，花果飘香；杉树、桂花树、茶树郁郁苍苍。林木繁茂，河谷溪水也就丰盈起来，水流自深山蜿蜒而出，巨石，河滩，飞珠溅玉，水流或汇聚为潭，清幽幽望不见低，或从河床滑过，砾石粼波，薄薄的一层像起伏滑动的丝绸，清澈透亮。
溪水绕村过，孩童们泡在水里流连忘返：打水漂、划竹排、扎猛子……河岸的水草扎成绿色的腰带；翻卵石，捏起石块下张牙舞爪的小螃蟹，嘴里念叨：“叫你凶，叫你凶。”撅着屁股抓石缝里近乎透明的小鱼小虾；河床上多彩的鹅卵石就是天然画笔，于是，村庄的青石板上、白墙壁上，随处可见童趣满满的杰作：歪斜的小房子、可爱的小仙女、丑陋的妖怪……而大人对溪水是另一种期待：水边歇歇脚，抽根烟，一天的辛劳烟消云散；溪水汩汩流进稻田，流到果园，保证一年的好收成；背起渔网到河边撒上一网，一条条银色的小鱼撞到网上，柴火烘干，黄澄澄、香喷喷，下酒菜有了，集市上还能卖一个好价钱。
一年又一年流淌的溪水，一辈又一辈居住的山村。
小溪两岸，男女老少来来往往，春夏之时，鞋子一脱裤脚一挽，涉溪而过，凉爽畅快。秋冬时节，溪水冰冷，人们就从溪涧上的跳石而过。
跳石连接两岸。总有热心的老人就地取材，在溪涧里翻取棱角方正的石块，将石块似卫兵般在溪水里一字儿排开、站牢，来往的人过跳石，总会夸一句：“这是哪位老爹整的，真稳当。”
舅舅家处大瑶山深处，木楼瑶寨，溪涧河谷，山道弯弯，有一年跟母亲去舅舅家拜年，走跳石时候，发现一块跳石踩上去有点摇晃，母亲立马放下肩上的担子，脱鞋下水，把松动的跳石垫牢，我心疼母亲，说：“晃一点不要紧吧？水里多冷啊！”母亲用脚踩踩垫好的跳石，纹丝不动，才放心地穿上鞋袜，说：“你这孩子，说什么话？晃一点不垫好，会越松越厉害，后面来的人不注意，会跌到水里的，谁发现了，都会弄好的。”
谁发现了都会弄好。的确，整一整，垫一垫，只是举手之劳，却让后面的人走得安全，走得稳当。这不仅仅是母亲随口的一句话，这也是这方水土这方乡民的普遍共识啊：架桥铺路，行善积德。事儿虽小，可也足见善良。
一道溪涧一溜儿跳石，溪流两岸相遇时，小孩不敢过，男人会主动抱起小孩送过跳石，遇到女人走得慢，也不急不躁，坐到岸边，卷一支旱烟，吧嗒吸一口，说：“慢点，慢点，不急。”遇到老人，后面跟着的人会接过老人的物件，小心翼翼伸出手，庇护老人慢慢走过跳石。
忙工作，忙生活，好多年没去舅舅家，有一次听母亲讲刚从舅舅家回来，顺口问：“还要走跳石过吗？”母亲很惊异地望了我一眼，说：“还走跳石？跳石都起青苔了。桥早架好了。你去看望看望你舅舅吧，生活变化大着呢。”
变化大着呢！不再闭塞了，高速公路绕村而过；村前村后，生态种植绿了山岭，山岗叠翠，仿如千万条裙裾在旋转舞蹈；一栋栋农家小院，花香绕墙；哗哗流过的溪水，一桥飞渡，再也不用赤足涉水，而跳石，终将成为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