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8：龙水湖/读书
五月，龙上天
不管雨水来得早与迟
故乡的映山红
照例从一片明媚的晨光中
从布谷鸟吆喝大了的山谷间
摇动一枝一叶清明风
一坡一岭红了，摄人心魂
在山坡上播种的母亲，愁容满面
给青天大老爷一遍遍想念了紧箍咒
把潜伏天庭的雷电
暴雨刷新的大地
紧紧攥进手心
地埂上跌跌撞撞的身影
念叨栽种的口令
布谷声声，天地间敲打的边鼓
一块块播种的梯地
等那条看不见的龙，上天
从南边滚来黑压压的兵团似的云
倾盆大雨，劈天盖地
从头到脚，砸下来
一阵阵豆大的雨点中
谷苗的绿意
瓜豆的花儿
从山前的田间地角惊喜地跑出来
又一次平分了天空和大地
种地
土地在冬腊月翻了，又在正月翻一遍
种子上场时捡出来，又在播种前捡一遍
地里的土要面面的，下地的种要金黄饱满的
刚刚种下
昨天看过，今晨又跑地里
母亲一天不跑进地里亲眼看看
心慌像屋顶要掉下来的瓦片片
刨开土看看玉米豆子冒没冒芽
哟，出了，出了，点豆点
一棵两棵三棵地数着苗，数齐了
黄黄的绿绿的一片，两片
从这边到那边的苗苗儿
一天一个样子
种子出得整整齐齐，还要看长得怎么样
母亲从布满雷阵雨的天空跳出来
站进一块块庄稼地，晒一阵太阳，淋一场阵雨
禾苗，指点点，小指头，中指头，虎口高了
一阵阵电闪雷鸣
一场场暴风雨来了
遍地的嫩绿，铺满心坎
十天半月后，小腿高了，过膝盖了，腰深了
枝枝叶叶的绿色，从田田地地边边角角漫出来
南风一吹，一株株，一篷篷，一片片
没吹哨子，一百齐摇头晃脑从地里站出来
锄禾了，除草了，灭虫了
黄的紫的蓝的花，悄悄地开了
圆圆的小瓜，扁扁的豆，尖尖的朝天辣
天地渐渐缩小，挤得转不过身，喘不过气来
瓜挨瓜，豆挤豆，朝天辣扎堆堆在眼前抵着额头
从满目绿色的藤条枝叶间
一个个
一串串露出来
嘀哩咕噜，用头拱开母亲的花衣兜
立夏的花与瓜
遍地种下的谷物和瓜豆
从比面粉细的土粒间冒出芽
顶着火盆的烈日
淋着瓢泼的大雨
拖着鹅黄嫩绿滚出去的藤蔓
沿着沟顺着垄出发了
一场赛跑，在田间地头
一不留神，趴地埂打个瞌睡
起身回头，喔唷——
黄的白的紫的花
呜哩哇啦的吹起小喇叭
还不等你从田地间回到家
白白胖胖的瓜豆茄子
邀约着闹哄哄的
从次日黎明的怀中拱露出头来
映山红
爬上山坡折断一枝枝映山红
饥饿的目光像一个朝代的贼
噘嘴哈出一口气
轰走花间的蜂蝶
两指尖轻轻驱逐着
懒在人家洞房不回家的蚂蚁
一朵朵映山红的美
喂嘴里，心安理得咀嚼咽了
涩而甜，一柱柱紫色迷人的花蕊
摇荡山野的春风
光秃秃的饥饿，捻碎指间
一张酸酸甜甜的小脸
躲藏哭喊在青黄不接的枝头
摇晃一片麦黄的天空
家园
漫山遍野的石头
挡不住佝头的锄，弯腰的犁
斗笠天上，蹲着布谷鸟
蓑衣盖着三个来不及炸响的雷声
重重叠叠荒凉无边的坡坡地边
映山红，依然盛开
荆棘串通狗尾巴草、龙爪菜
还有浑身泥巴的土豆
懒在皮破肉绽的荒山野岭
迎风披雨，喊天呐地
固守家园，赤脚羞涩的红土地
歪歪斜斜的风儿
躲进一朵映山红里面
不出来
山风
盘髻的山风
穿不束胸腰拖地的麻织的裙
从东到西，翻山越岭，穿林涉水
吆喝出一群群牛羊
哞哞——咩咩——
谷底山岭
坡地啃草，悬崖摘云
晨雾，从一朵花里进去
暮色，从一朵花里出来
沟沟壑壑的映山红
赤脚，从天上
溜
出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