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3:要闻总第104期 >2022-11-14编印

攻克文保难题 让石刻“活”起来
刊发日期:2022-11-14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千手观音造像抢救性保护工程现场。

千手观音造像抢救性保护工程现场。

  大足石刻宝顶山小佛湾,修复专家对正在对摩崖造像进行清洁。

  大足石刻宝顶山小佛湾,修复专家对正在对摩崖造像进行清洁。

17省市文保人员学习大足石刻保护经验。

17省市文保人员学习大足石刻保护经验。

大足石刻文物医院投用。

大足石刻文物医院投用。

  大足石刻文物医院,文物医生彭柳升正在修复出土文物。

  大足石刻文物医院,文物医生彭柳升正在修复出土文物。

  

活□新渝报记者毛双
  大足石刻始建于初唐,历经晚唐、五代,兴盛于两宋,代表了公元9—13世纪世界石窟艺术的最高水平,对中国石窟艺术的创新与发展有重要贡献,具有前期各代石窟不可替代的历史、艺术、科学和鉴赏价值。
  近千年来,大足石刻因南方湿润气候、风化的影响,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20世纪50年代后,随着保护机构的设计,大足石刻逐步走上全面系统、科学保护的历程。从1952年西南文教部拨专款修建大足北山佛湾保护长廊至今,70年来,随着社会发展、科技进步,大足石刻已基本形成了从文物本体保护、彩绘修复、危岩加固、水害治理到三维数字化、监测系统建设的全方位保护格局。
  文物保护让大足石刻“活”了起来,在今天大家依然能欣赏到这些完整而精美的石刻造像。伫立在他们面前,看到的是无数人对他们的倾心付出;注视着他们的面庞,感受到的是发自内心的,自信的力量。这就是前人留给子孙后代的遗产,是中国奉献给世界的文明。
石质文物保护的一次有益探索
  开凿于南宋的千手观音,位于宝顶山大佛湾南崖,是我国最大的集雕刻、贴金、彩绘于一体的摩崖石刻千手观音造像,也是大足石刻中最出名的一尊造像。主像的左右两侧和头顶上方,呈放射状,似孔雀开屏般地浮雕着一支支似乎是难以数计的“金”手,且每只手掌心中有一只眼睛,手中大多持有法器。
  然而,在与当地高温、高湿、酸雨的自然环境“抗争”近千年来,千手观音和其他的大足石刻一样“疾病缠身”,所贴的金箔或开裂、或卷曲、或剥落,彩绘的部分或起甲、或粉化、或污染,让这尊造像显得黯淡无光,很难想象昔日有多么金碧辉煌。2007年,千手观音一根手指掉落,引起国家文物局的极大关注。
  保护刻不容缓,国家文物局于2008年正式启动千手观音造像抢救性保护工程,并将工程定为全国石质文物保护“一号工程”。
  “千手观音造像因病害极其复杂,保护难度极大,且国内外无成功案例借鉴,需要多学科合作攻关。它既是一项抢救性的文物保护工程,更是一项重要的保护科研项目。”大足石刻研究院保护工程中心主任陈卉丽,作为当时的石质修复组组长,全程参与了项目的修复工作。
  正因如此,千手观音造像的修复工程由我国顶级的专业机构——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牵头组成项目组,联合敦煌研究院、中国地质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北京建筑工程学院、河海大学、大足石刻研究院等10多个机构,共同合作开展相关工作。在前期勘察研究阶段,工作人员开展完成了3D信息留存、地质勘察、病害调查、病害机理研究、微环境监测、工艺研究、修复材料筛选、修复试验等12个支项目。项目虽然繁复,但在修复专家的眼中,却不是最艰难的。
  2014年底,工程已进入冲刺阶段。此时石质修复组组长陈卉丽,却被修复中的一只手难住了。
  这是主尊右边前伸的主手,自腕部残缺,现存手掌及掌中红布帕为后人用水泥补塑,是一只“假手”。为了找到复原依据,陈卉丽和两位同事实地考察全国30多座石窟的观音像,翻阅大量佛教经典,但都一无所获。
  为了这只手,工程项目组专门开了一次专家会。陈卉丽在会上提出一个大胆设想:依据千手观音造像对称原则,按照另一侧对应手的形态,在断手原有修复孔上,接入一只可拆卸的“新手”。这样,在尊重文物真实性的前提下,实现了文物完整性和艺术性,既不会损害文物本体,也为未来的修复留下空间。这个方案得到与会专家一致认可。
  对一只手的执念,是千手观音修复中的一个缩影。对于千手观音这种大型不可移动石质文物,国内没有可资借鉴的修复案例。修复中遇到的问题,需要及时研究,随时调整方案。比如,揭取旧金箔回贴操作时,发现旧金箔不稳定,改成贴新金箔。整个造像修复,共使用了100多万张金箔。
  2015年6月,历时近8年的千手观音造像抢救性保护工程正式竣工,开创了中国大型不可移动文物修复的先河,成为中国文物保护史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
  800多岁的千手观音如涅槃重生,“金光再现”。看到这一刻,陈卉丽说,所有的付出都值了。
  “千手观音造像的修复,是石质文物保护的一次有益探索和实践,它向公众展示了中国政府保护文化遗产的信心和决心,向世界表达了中国人民对世界文化遗产的尊重与敬仰!”大足石刻研究院院长黎方银说。
中意合作护航文物保护
  大足石刻成为世界文化遗产后,把它放在一系列国际公约和国际理念下实施保护,显得尤为重要。从保护、管理等层面分析,引进更多的国际经验、理念和力量势在必行。
  首次国际合作的基础是中意两国政府间签署了一系列合作协议。“考虑到意大利文物保护起步早、基础好、分工精细、人才众多,石质文物保护修复技术世界领先,我们萌生了与意大利文化遗产保护机构合作的想法。”大足石刻研究院院长黎方银说,2007年,合作的想法得到中意两国有关部门的支持立项。
  这次合作主要以采购技术设备、人员培训为主,意大利政府支援中国文化遗产2000万元人民币,低息贷款筹建“重庆大足石质文物保护中心”。期间,意专家多次赴大足石刻考察调研,就各项事宜展开探讨。
  “在与意方的交流与合作中,大足石刻的保护体系不断完善,保护理念不断升华,保护修复水平不断提升,丰富了我们保护文化遗产的国际经验。”黎方银说,这次合作也为实现大足石刻的长远保护与研究奠定了良好基础。
  舒成岩摩崖造像位于重庆市大足区中敖镇,开凿于南宋绍兴年间,是重庆大足石刻考古遗址内珍贵的道教石刻,2019年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2017年,重庆大足石刻研究院与意大利威尼托文化遗产集群签署合作协议,利用意大利先进的文物修复技术,合作修复大足石刻考古遗址内的舒成岩摩崖造像,该项目也是意大利与中国第一次在石质文物保护修复领域展开实质性技术合作。双方专家共同应用先进技术,多学科联合开展舒成岩摩崖造像的历史溯源分析、无损及微损性取样分析、修复、后续保护和维修等工作。预计各项工作将于2022年底收尾。
  今年3月,大足石刻研究院与复旦大学、日本奈良文化财研究所三方开展的合作,则是从全面提升大足石刻保护基础与理论研究水平入手,推进石窟寺科技保护及预防性保护工作。中日将以“峰山寺摩崖造像”为具体研究对象,展开包括环境监测、保存状况评价相关现场调查与室内实验、风化病害机理研究、修复保护材料研究、实验室建设、人才培养与交流、国际学术会议等合作,第一阶段合作计划为五年。
  “大足石刻是全人类共同的宝贵财富,是在新时代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平台和纽带,大家既有保护它的义务,也有分享它的权利。”在亲历了多项国际合作之后,黎方银认为,文化遗产是国际交流、文明互鉴的重要桥梁和纽带,把保护大足石刻放在全球化角度审视,很多思考会豁然开朗。
数代人接力治水害
  宝顶山大佛湾摩崖造像,由于长期暴露在高温高湿、降雨丰沛环境条件下,在水、干湿变化、温差变化、大气污染、人类活动等因素作用下,存在多种病害。其中,水害问题尤为严重。
  位于大佛湾的“卧佛”便是如此。这尊卧佛是宝顶山石窟中的精品,造像开凿于南宋,全长31米,双脚隐没于岩体之中。佛前躬身肃立的弟子像,也如从地涌出般,仅露上身。这种“意到笔伏,画外有画”的表现形式,以有限的画面,表现出无限的艺术形象,是中国山水画于有限中见无限这一传统美学思想的成功运用。
  “在历史上,这尊‘卧佛’最大的问题是受到渗水浸蚀的严重影响。”黎方银说,渗水病害是石窟保存的天敌,大量病害因水而起。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国著名的文物保护专家黄克忠先生便一直关注宝顶山石刻“卧佛”的治水问题。但治了几十年,各种“药方”都用了,效果却并不明显。
  就在几年前,通过监测发现,一小时的降雨量达到50毫升,卧佛表面就会出现明显的挂流面,雨水进入岩体裂隙,通过缝隙渗入石像内部,久而久之,使得岩体加剧垮塌、风化。卧佛水害治理刻不容缓。
  2015年,经过前期深入研究,大规模、系统性的大足石刻宝顶山卧佛一期治水工程正式实施。这项工程是在近半个世纪治理工程的基础上,以完整系统思路开启的研究性项目。
  “在这个工程中,所采用的主要是帷幕灌浆、地表防渗、开凿水平泄水孔等‘疏导’与‘防堵’并举的综合性工程措施。”陈卉丽说,工程采用了很多新技术和新措施,特别是在专家团队的指导下,采用了信息化施工方式,通过一边施工,一边研究,一边改进措施,让治水工作得以科学推进。
  经过近两年的时间,工程完成了134米长的主体帷幕灌浆,使卧佛后部形成了连续的阻水帷幕。这一年,黄克忠已年届八十。为了啃下“卧佛”治水这块“硬骨头”,他硬是不顾自己年事已高,在两年不到的时间里,12次从北京到大足,现场指导这项工作的开展。
  在工程快结束时,治水的效果还没有完全显现出来,黄克忠心急如焚。好在工程全部完工后,治水效果终于显现,解决了“卧佛”治水几十年的老大难问题。
  几十年来,像黄克忠这样坚持不懈为治水奔走的石刻保护工作者有很多,在治水这项工作中,也看到了文物工作者的坚守和初心。
  2019年,大足石刻宝顶山大佛湾水害治理二期工程正式启动,将用4年左右的时间,对大佛湾南北崖区域的水害进行综合治理。
  治水工作还在继续,感动也将延续。
抢救性与预防性保护并重
  从新中国成立以来,大足石刻的保护从未间断,保护项目一个接一个。仅近10年,大足石刻研究院便开展了24项保护工程。
  “在以前,我们更多强调的是抢救性保护,这是因为由于过去历史欠账太多,很多造像都面临安全性威胁。”黎方银说,但随着安全性威胁逐渐减少,特别是在保护中大家逐步认识到,对文物的预防性保护更加重要。
  从某种意义说,造成了安全性威胁、需要开展抢救性保护的文物,除自然原因外,大多是因为日常保护不足,对他的预防性保护不够。现在的保护工作已从抢救性保护,向抢救性与预防性保护并重的方向发展。
  要做好预防性保护,就必须开展好遗产监测预警。为此,在国家文物局的支持下,大足石刻研究院采用现代信息技术和监测技术,在2017年建成了可视化的“大足石刻监测预警中心”。这个中心的监测指标包括了岩体稳定性、大气环境、水质量、观众流量,以及行政安排、财务安排等16个大类、70多个具体指标。
  “这等于是把大足石刻放在了重症监护室,以便一旦发现问题,就可以对症下药,进行预防性保护。”黎方银说,依靠科技建立起的监测预警系统,为大足石刻的科学保护和管理提供了有力支撑。
  今年5月,工作人员通过监测预警系统,发现大足北山石刻177号泗州大圣龛崖壁出现渗水的情况,随后便组织专业修复人员对崖壁裂隙进行封堵、接漏处理,及时地将渗水问题进行了处理。
  监测预警技术在大足石刻保护中得到普遍运用。宝顶山圆觉洞顶板稳定性问题由来已久,数十年来尚未探明其稳定性状况及编制出可行的加固技术方案。为实施其抢救性保护工程,2019年大足石刻研究院对圆觉洞实施了监测。监测内容主要包括窟内微环境监测、顶板稳定性监测和围岩稳定性监测等。该项监测工作,对探明圆觉洞围岩变形情况及顶板稳定性情况,以及制订加固方案提供科学依据。
  “在现代文物保护中,我们更加强调科技保护,也就是要更多地依靠科技的力量,来解决保护中的难点、痛点。”黎方银说,在现代遗产保护理念中,要更强调文化遗产的全信息保护。也就是说,保护对象已不仅仅是文物本体,而是包括了赋存文物的自然环境和历史人文环境。这是一个非常大的保护理念的转变。
  “将抢救性与预防性保护并重,我们最终的目的是要传承、要弘扬。”黎方银说,每当看到观众对那些崖壁上的造像露出欣赏的目光,看到观众站在石刻前发出会心地一笑,就感到自己的工作很有意义,也为文物保护工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