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8：读书 龙水湖
□李黄英（重庆）
15岁那年，我考上四川一所师范学校。离开家乡，去外地上学的那天，母亲将我的衣物和洗漱用品，连同她的牵挂与不舍，装进硕大的旅行包后，递给父亲，就转身忙起了家务。母亲不识字，送我去车站的重担落在了父亲肩上。
父亲显然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他将墨绿色的旅行包甩到肩头扛着，就大步向前走。他的头微微仰着，喜悦像涟漪般在脸上扩散开。遇见熟识的人，他就卸下肩头的旅行包，自豪地指着我：“大女儿要去四川上学了。”叔叔阿姨们连忙送出称赞和祝福，父亲听了，脸上的喜悦又增厚了一层，笑容也更加灿烂了。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到车站时，父亲还有些意犹未尽:“怎么这么快就到了？”那时候，我一心盼着早点抵达，去感受都市的繁华气息，不能理解父亲的落寞。
多年后想起那个瞬间，我才明白，父亲对我一番苦读终于有了回报感到高兴，为自己的付出有了价值而自豪，只是他还没有为这场急促的离别准备好，还想多陪我走一段路，多送一些祝福给我。
但车站就在眼前，父亲只好无奈地接受了离别即将到来这个现实。他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向那个灰头土脸的车站。父亲给我买好车票，就在车辆间来回穿梭、搜寻着。发现了我坐的那班客车，父亲朝我招招手，就拉着扶手，跨了上去。他找好靠窗的位置，将旅行包塞在座位下，又小声叮嘱售票员几句，才转过头对我说：“在车上不要睡觉，拿好行李，到了学校打电话回来……”我点点头，朝父亲挥挥手：“爸，你回去吧！”
“好。”完成使命的父亲，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声音轻轻、细细的，脸上早已没了送我出门时的神采。他的身体，钉在原地没动，眼睛却牢牢看着我。看着他生怕一眨眼我就被客车带走的紧张模样，我的鼻子一酸，扭头去看窗外。田野里那一棵棵绿色的蔬菜，在阳光的炙烤下，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
车，终于启动了，带着我向远方驶去。我偷偷回头，发现父亲正斜靠在车站的柱子上，揉被尘土迷了的眼睛，阳光静静地趴在他的肩头。那个小小的车站，和父亲的身影，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慢慢小了，远了......
我以为这幅离别的画面，持续到我毕业就会结束。没想到，我离家去县城工作，它依然不时播放着。这一次次的离别，将父亲的背压弯了，头发也渐渐被风吹白了。那个小小的车站，也在时光的冲刷下，在日复一日离愁别绪的浸染下，褪去了原来的色彩，变得越来越旧了，老了。
直到我们买了车和房，将父母接进城里，车站离别那一幕，才从父亲的生活谢幕。虽然再没有了伤感的离别相送，那个小小的车站，却总是在我的梦里闪现。
每次回老家，路过镇上那个老旧的车站，看着那些即将分别的人们，父亲送我外出求学时孤独的身影和眼神流淌的不舍，又穿越时光，重回到我的脑海。那个小小的车站，依然和从前一样，安静地站立在时光中，唱着一首首离别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