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萍(安徽)
时序行至初冬,江北的园子却仍喧闹着一片静好的生机。银杏正黄到极致,一树树明灿灿的,像是把整个秋天积攒的阳光都挂在了枝头;晚桂的幽香尚未散尽,丝丝缕缕,仿佛时光在此处流连。那些红红黄黄的花,依然在路边墙角从容开着,像是不曾听见冬天的脚步声。
园丁们正在修剪花木,“咔嚓、咔嚓”的声响清脆而有节奏,剪落的枝叶堆成小山,绿的、黄的、褐的,层层叠叠,像是大地写给季节的诗行。我在那堆即将被清走的枝叶间,发现了数枝尤带生机的——有的缀着饱满的花苞,有的还透着鲜活的绿意。忽然就想带它们回去,插在书桌的素陶瓶里,延续这一份倔强的生命。
修剪枝叶的阿姐看出了我的心思,红润的脸上漾开淳朴的笑:“欢喜就拣些去,反正也要清走的。”她递过剪刀的手粗糙而温暖,指节间满是劳作的印记。
蹲下身,泥土和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我小心地挑选着,专拣那些还透着生命力的枝条。“咔嚓”“咔嚓”,每一声都像在与这个季节对话。不多时,怀里便拢了满怀的绿意。
许是太过专注,身上竟渐渐暖了起来。忽然间,汗就从额角、颈间、背上沁了出来,衣衫微湿,贴在肌肤上,凉意中却带着说不出的通透。
我不由怔住——整个夏天都不曾出汗的我,竟在江北的冬日,因为拾几根枝条,出了一身透汗。这汗不似平常,倒像是从生命深处蒸腾出来的,将积郁已久的浊气都带走了。整个人如获新生,轻盈而明朗。
抬眼望去,阿姐仍在不远处从容劳作,额上闪着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晶莹如露。出汗于她,是劳作赋予的勋章;于我,却成了久违的生命觉醒。
我们总将自己安置在恒温的室内,用冷暖气将四季调和成不痛不痒的温吞。避开了寒暑的侵袭,却也错过了生命该有的张力。
抱着那捧“冬天”踏上归途。风过处,湿衣生凉,人却愈发清醒。枝条上的小花苞在斜照里泛着柔光,像藏着整个春天的心事。
这一身意外的冬汗,原是生命最朴素的提醒:莫再作季节的旁观者。唯有将自己交付给天地,在江北的风里真实地感知冷暖,才能找回生命本来的节奏。
也许,当我们如这些草木般顺应四时,那些无名的疲惫与迷茫,自会随着这一身酣畅,消散在江北清朗的风中。而那些被我们遗忘的、关于生长的记忆,也将随着指尖的温度,在素陶瓶里,静静地,绽放出整个冬天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