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龙水湖总第851期 >2025-11-21编印

□许永强（四川）
20多年前的县城老街，自行车铃串着秋阳晃。父亲的烟摊支在姐姐家楼下，松木架擦得泛光，烟盒码成方砖，角落矿泉水凝着水珠，玻璃罐里橘子糖裹着糖霜——是给放学娃备的。
　　“80岁歇着多好。”劝了多少回，他只摸货架：“歇着骨头锈。”生意淡，他多数时候坐小马扎上，看街面人来人往，熟客买烟，必多塞颗糖：“给娃带的。”
　　那天，三个白制服停在摊前，为首的举着登记本：“大爷，出示健康证。”父亲愣了，手在围裙上蹭：“我扛半袋米上四楼不喘，要啥证？”
　　“卖水和糖必须要。”年轻制服往前半步，“没证得关摊。”
　　父亲脸涨红，嘴唇抿成线。这辈子没被人拦过，此刻手往口袋里掏，像要找什么证明，却只掉出张卷边的黑白照。照片上穿军装的年轻人，胸前别着小徽章。
　　50多岁的制服男弯腰捡照片，指尖顿了顿：“大爷，您这照片……是在北边拍的？”
　　父亲喉结动了动：“那年冬天，江风能刮透棉衣，揣怀里的干粮冻成了冰疙瘩。”
　　空气静了。那男人盯着父亲的眼睛，声音忽然发哑：“我爹也去过那儿，1952年没回来，连张清楚照片都没留下。”他指了指自己的制服，“我干防疫，就是想守着他没见着的日子。您能活着看这街上车水马龙，比啥都金贵。”
　　年轻制服还想开口，被他摆手拦下。他转身对父亲鞠了躬：“大爷，这健康证您不用办。您当年在江那边扛过枪，这份念想，就是您一辈子的‘证’，我们特批。”
　　那天下午，烟摊又支了起来。父亲把那张照片压在烟盒下，逢人买烟就絮叨那句“特批”，说的时候，眼角总泛着光。后来常有制服路过，买瓶水就走，临走总补句：“大爷，多保重。”
　　再后来，烟摊前多了个铁盒，里面装着枚磨亮的军功章。有娃好奇问，父亲就讲江风有多冷，战友递来的半块冻干粮有多甜。那些话，混着橘子糖的香，成了老街最暖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