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龙水湖总第851期 >2025-11-21编印

石魂
刊发日期:2025-11-21 阅读次数: 作者:王历霞(重庆)  语音阅读:
  

□王历霞(重庆)
  一直以来,我总觉着,这山是活着的。
  这念头,不是凭空来的。那是在一个晨曦初露的清晨,我站在宝顶山千手观音的脚下,仰着头,看着那一片金碧辉煌、密密匝匝的手掌,每一只手的姿态都不同,都捏着一个慈悲的诀。阳光恰好从屋顶斜斜地照过来,给那些冰冷石雕的手,更是镀上了一层暖暖的、活生生的光晕。恍惚间,我竟觉得那些手在微微地动,仿佛有温热的血液,正从这山岩的心脏,输送到那一千只石头的指尖上来。
  我的心微微一颤,一个名字,便在这光与影的交错里,沉沉地浮了上来,对,就是赵智凤!
  翻遍大足的志书,关于他的记载,是那样的少,少得像这清晨叶片上的一滴露水,太阳一出来,便寻不见踪影了。只说他是个僧人,发下宏愿,要在这大足的山川间,凿石开山,普度众生。可这寥寥的数语,又如何能说得尽他七十余年的岁月呢?那该是怎样的一段生命,将一个人的骨血、魂魄乃至全部的呼吸,都一点一滴地,熔铸进这亘古沉默的崖壁里呢?
  我闭上眼,仿佛就能看见他。只见他伸出手,抚摸着那粗糙的、长满青苔的石壁,就像抚摸着一张空白的、等待书写的巨大纸卷。他心里应该装着一个光华灿烂、秩序井然的佛国世界,那里有佛的慈悲,有菩萨的智慧,有经卷的奥义,也有人间烟火的温暖与告诫,他正寻思着要将这一切统统请到这坚硬的、有形的石头上来。
  于是,这山便活了。他领着那些老师傅们,一凿,一錾,石屑纷飞,如雪,如霰,落在他们花白的头发与偻佝的脊背上,叮叮当当,清脆而寂寞。那些无比坚硬的、顽劣的石头,竟一点点地变得柔顺,生出衣袂的飘举,生出璎珞的华美,生出那足以净化一切烦忧的、恬静而超越的微笑。
  如今,《天下大足》舞剧将曾经沉默的历史,化作了流动的画卷。舞台上,没有言语,只有身体的起伏与光影的明灭。你看,那吹笛少女的笑意里,可有一丝智凤对姊妹的忆念?那饲鸡农妇的慈爱里,可藏着某位工匠对妻女的愧疚与思念?他们在灾厄降临时,不是四散奔逃,而是像归家的孩儿一般,用一种决绝的、安详的姿态,扑向自己创造的佛国,为冰冷的石像抵挡风雨。舞剧的音乐是沉郁的,鼓点如心跳,一声声,敲在我们的魂魄上。终只见他们的身体与石壁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那一刻,我忽然懂得了赵智凤。他耗尽一生所建造的,是一个关于“善”与“美”、永不陷落的城。这满山的石刻,便是他无言的誓愿,是他为这纷扰的人间,点起的一盏长明灯。一阵凉风吹来,吹得四周的竹林沙沙作响,像是无数僧侣在低声诵经。佛,依旧在沉沉地睡着,而那满山的魂灵,却在光中,悠悠地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