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副刊·龙水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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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菟（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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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之西，大足静卧。
龙水湖的波光里，躺着千年石刻的梦。我循着匠人的锤音而来，听见石头在风中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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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顶山的佛影穿透晨雾，一百一十五级台阶，是通向时间的甬道。唐代的凿痕与宋时的雨迹，都凝在菩萨垂目的慈悲里。衣袂翩飞的飞天，将舞姿刻进岩壁，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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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敖镇的火龙在夜色中苏醒。赤膊的汉子跃入星火，任铁水溅成图腾，如他们的先祖祭奠那位殉国的武官。龙口喷吐烈火，硝烟弥漫中，历史与现实在肌肤上烙下相同的印记。这不是表演，是肉身的祭祀，是向土地祈求风调雨顺的古老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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濑溪河的鲤鱼灯游过乾隆的年号。竹篾扎就的鱼身摆尾，恍若一尾锦鲤挣脱水的束缚，要在岸上舞出“年年有余”的吉庆。执灯人脚步轻移，仿佛踏着两百年光阴，鳞片在月色下泛起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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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亭驿的蹄声早已散入风里，唯独鲫鱼的鲜香穿越时空。清咸丰年的行商在此歇脚，一碗麻辣鲜香的鱼汤下肚，疲惫便沉入胃底。如今过客与马帮皆化作尘土，那浓烈的滋味却仍在舌尖传承，成为大足人饭桌上的活态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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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溪老街的口水兔，辣香裹着1919年的烟火气。食草白兔经宽油炸制、秘料煸炒，成为小川东古道上往来舌齿的共同记忆。百年光阴在觥筹交错间流转，兔肉入口的刹那，过去与现在完成味觉的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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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水湖畔，五金匠人的锤声叮当响起。从唐代的凿石工具到清代的练兵武器，再化作民用铁器，“西南有龙水小五金”的谚语，曾响彻巴蜀。如今锤声仍在作坊回荡，一如千年前，将钢铁锻成生活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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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足冬菜在陶坛中沉睡三年。十二道工序，三年酿制，方成就这一坛“菜味精”。南宋的匠人或许不曾想到，他们为贮存而创的技艺，会成为后世口中的“腌菜中的茅台”。时间是最好的调味师，将平凡化为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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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岩的李子，熟了。沙糖李、麦李等八个品种挂满枝头，玲珑剔透如玉石雕就。农人举办采果节，邀请城里人来体验采摘之乐——这甜蜜的产业，让乡村焕发新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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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昌州古城的灯笼次第亮起。现代重建的仿古建筑里，藏着大足人对往昔的想象与致敬。新旧交融间，历史不是标本，而是流动的河，从未停止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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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时，带回一块石刻拓片。观音衣袂飘飘，面容慈悲而神秘。这拓片不仅印着佛像，更印着一方水土的千年记忆——佛与人间，石与烟火，共同铸就了大足最深的民族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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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刻会风化，但匠人的精神不灭；火龙会熄灭，但祭祀的虔诚长存；菜肴会吃完，但味觉的记忆永在。大足的魂，正在这变与不变之间，如龙水湖的水，永远荡漾着过去与未来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