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官品(云南)
谷雨,月季花开
谷雨那天去看你,在新大街
看见那一朵朵一枝枝,一树树一排排
连成一条隔离带的红花带
我惊呆了,站花前凝视半天
捉住惊艳了的时光现场,升级版的春天
对花有了一种形而上的概念
那么红硕的花朵,那么惹人
那么锋芒的刺,一个个潜伏的卫兵
让人心动,却不敢近前的美
一朵朵,一枝枝,一树树,一排排
手挽手,肩并肩,在新大街走秀展示
一条被大道挪用了的红花带
人间四月天,沸腾了
如此艳丽,夺目,迷人,销魂
流落街头的人,萌生靠墙看花的念头
车流,人流,不敢奢望
在虚拟的一次抬头中,腼腆地看了一眼
回家几番犹豫,拟定了一份日程表
清晨,去赏滚动在花瓣上的露水
正午,去观蜂飞蝶舞一脸忙碌的流量
傍晚,去看披一身暮色的身影
深夜,看夜幕下那一帘无人的幽梦
一朵朵愁容,一瓣瓣红唇
缝补切割在人间碎了一地的星空
一朵朵一枝枝一树树盛开的月季花
让新大街脱离市井,释放红花绿叶的光芒
一条附带义务劳工的红花带
涂红了新大街的夜,一朵朵碗大的花朵
叫闪烁的星星,悬空的月亮
枕上,难眠
冬日草木
秋风起,秋雨凉
大雁剪裁一片天空南飞
渐渐蹲下光着身子的原野
迷路了,淡淡回忆一路走来的风景
那些铆定在体内的风花雪夜
遍地草木退去的呼吸声
没一片像样的叶子,没一朵成形的花
剩下立锥地,一指天空
一身枯萎的残枝败叶
呼啸而来的寒风,捡阅颤抖
躲在泥土深处的根系没了动静儿
那些云雾掩饰不了的山峦间
一根根流水搓成的麻绳
捆绑着一个个日落西山冻坏的暮色
打包时,无处寄存疑惑的眼神
抵消了天亮后,身埋大雪的唢呐声
仰面朝天,一口吹响了归处
黄连木
我的脚步声,抵达隆冬深处
迎面撞见黄连木树上的叶
一把把红木梳子似的梳理出的景色
鲜花般点缀在冬日的大花桥头
也许明天再来时,在枝头
在冰封的天地间,一阵阵呼啸的寒风
细数一片片色彩缤纷的叶子
一笔笔交给上门来讨债的茫茫大雪
我不知道一个冬天,除了这些
还有什么没还的旧账,经幡一样
挂在一棵棵金黄的黄连木树上
观察玉兰花开
没等一片片枯萎的黄叶落下
一棵棵寒风中亭亭玉立的玉兰树
在一阵鸟雀四处觅食的饥饿声中
筹措一枝枝春联般喜气的花蕾
一笔一画,一个个毛茸茸的笔头伸出来
在万物渐渐脱落枝叶的囧途中
在上帝腾空的那片荒凉里
总是不期而遇,掠过尘世的身影
府视天下的玉兰花,成了冰雪中的王炸
在滇东高原漫长难熬的寒冬里
杨树,柳树,滇朴,背井离乡的流浪汉
麻雀,斑鸠,布谷鸟,凑在树梢哭泣
一棵花开的玉兰树,支撑冬日坍塌的天空
把春天送到人间
独善其身,兜着唐朝的风,宋朝的雨
一棵棵玉兰树拖着疲惫的身影,寒来暑往
稀疏的枝条,酝酿着心中的梦
一朵朵一枝枝花蕾,暖了一个冻僵的天空
从秋末冬初的萧瑟中,迎小雪,送大雪
从草木绝望的目光中,迎小寒,送大寒
从早忙到晚的母亲,还没等睡下天就亮了
拿着扫帚,在门前雪地中扫开了一条路
黎明,黄昏,在大地的翅首盼望中往来
遍地白花花的大霜,一个个冰雪封门的日子
都没坐下来,在彻骨寒的街头悄然盛开
开在青瓷瓶的花儿,挽手古典的美
一朵青瓷碗大的花朵,凝聚日月的光芒
不需要供台,那么大气,那么优雅
红润的唇,迷人的胸,妙不可言的身子
一朵朵一枝枝,点缀房前屋后的庭院
从玉兰树下走过的身影,福大了
一生怀揣阳光的笑意,擦拭落满尘埃的日子
一缕缕升起的炊烟,一身身抖落的冰雪
等把春天送到人间,便隐身于夏日荫凉的背面
迎春接力赛
乌蒙山飘大雪的日子,山坳传来
一树树回音似的冬樱花
清空一身虚无的落叶,光身子
在一阵麻雀饥寒交迫的喊叫声中
在人们匆匆迈出站台回家过年的脚步中
一树树新娘,一身粉东东的模样
山坳里的人家,像喜事临门
万物抬头看见在通往春天的路上
一朵朵玲珑乖巧的花蕾,睁开眼的清晨
从枯黑枝间探出,热敷上了魔咒的大寒天
一团团一簇簇一枝枝红润花儿
令封门的冰雪,一个个趔趄在枝头
前后呼应的蜡梅,迎春,玉兰
一路跑来,接力冲刺一个冬天的终点
昨夜窗台的兰草,无征兆地开一朵
立春的号令,从桃红梨白的枝头
从梧桐滇朴杨柳的枝头
红一朵绿一片的合唱团队来了
从村口到山前的田野,笑盈盈的油菜花
浩荡的春风,迈出金黄的舞步
吆喝着一个明媚的春天,登台出场
台前不息的欢呼声,澎拜一朵朵花蕊的心
搁浅山坳里的兰花
仿佛冰雪的刀口,不经意地碰了一下
一棵棵貌不惊人的冬樱树
空架着一身圆鼓鼓的黑夜枝头
汩汩渗出点点滴滴的红墨水
由浅而深,从轻到重,不经意的
一朵朵含蓄红润的脸,仿佛一个清晨
洇红了落在山坳里的那场冰雪
一朵朵心声的花蕾,画满了枝椪
一树树红艳艳待嫁的冬樱花
突然救活了山神届的一尊尊泥菩萨
麻雀飞来,画眉飞来,斑鸠飞来
布谷鸟飞来,喜鹊飞来
治愈的冰天雪地,回到以花为美的日子
送葬的冰雪,庆典的冬樱花
大自然的回春术,激活加速灭亡的冬天
搁浅山坳里的兰花,在夜半三更
偷开了一朵,发出立春的号令
如果爱还在
经历风霜冰雪的黄连木
一身越发金黄的斑斓色彩
一片片,一枝枝,一树树
一面面活在冰雪中的旗
飘扬在站台外,如此浓烈的色彩
舔舐冬天僵硬的舌头
从树下走过的人,浑身暖起来
一双双喜出望外的眼睛
喝醉了似的举起手机拍照拍视频
一树树灿然盛开的冬樱花
放声唱“如果爱还在——”
拥抱着暴风雪中邂逅的人
回忆那一片开满野花的青草地
藏着一个不说话的月亮
冬樱花
看见在大雪纷纷扬扬中
灿然盛开的一树树冬樱花
便想起伟人说的一句话
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
冰天雪地剿不灭的冬樱花
在大花桥头一片废墟的山坳里
一派独自歌舞的场景
不经意清除了
大地冰雪封门的内存
紫叶李
长征大道隔离带上
荆棘般的一树树黑衣的紫叶李
忽然站出来,显露的身影
朵朵枝枝,团团簇簇
那些爱而不言密集淡雅的花色
点点滴滴,若有若无的姿态
悄然行走在来来往往的车流中
一场大戏的幕,由此启动
大街两边匆忙的行人
偶尔抬起头瞟了一眼,啧啧赞叹
一阵阵清晨冰凉的脚步声
一身寒气的阳光,哆嗦在花影间
那些要说的话,都忘了
褐色的枝条,叠满爆竹般的花蕾
被紫叶李剌戳破点燃的天空
一朵朵,一枝枝
一树树燃烧激动的喜悦目光中
批量空降了一个个粉色的兵
描绘出一张春天的脸
村头,春风摇曳的玉兰花
一棵棵亭亭玉立的玉兰树
在大花桥头挺直腰身伸长手臂
在一阵阵浩浩荡荡的春风中
跳街舞似的绽放,摇曳
一朵朵白里透红的花,青瓷碗大的美
揣着春风的圣旨,传递指令的印
欲把按耐不住的喜悦,打印出来
白云蓝天下,万物开着一列春天的火车
已经进站,由远及近的轰鸣声中
原野上,绵延起伏的山峦
峡谷中,一条条封冻的江河水
正从冰雪的废墟中遛出来
桂花魂
从挂满白露碧绿的枝头
一阵秋风,落入草丛
下雨了,像雨点砸落地面的声音
我伸出手,什么也没有
可整个身心分明强烈地感受到了
那种高空坠物的撞击声
簌——簌——
我蹲桂花树下,看见草丛里
铺满了一粒粒枯黄的桂花
捻一小朵在掌心,似乎没了呼吸
头顶、耳廓不时咚咚咚响起来
像和尚撞钟,沉重疼痛的回音声中
一朵朵一粒粒一层层痕迹
多么无奈的字,草丛读不懂的情书
抬头望向那一棵桂花树
伸手欲接住枝桠间砸来的桂花
喧哗的尘世中,不为人知的一幕
让我浑身颤抖,为一朵朵破碎的梦
草丛,掩埋了一朵朵桂花魂
此情何堪,我救不了一小朵桂花
也救不了自己
穿行在人群中抬头看天,埋首走路
似乎成了活着的唯一选择
感觉不到外面的风雨
还有那一棵棵高出原野的向日葵
此时,一张张枯萎的脸
包裹一颗颗芬芳的心
没人看,没人听,置身事外的故事
穿一件青苔长衫的古树
穿一件青苔长衫的古树
被岁月的风声剖开完整的身心
仍叉开两腿,毅立山中
保持初心的完整性、生存的独立性
没人读出它载入风云史册的树龄
没人知道它的生平事迹和碑文
甚至没人叫出它的树名
更没听说什么法号
从头到脚埋在风霜雨雪的痕迹
浑身爬满青苔,枝枝叶叶寄生外来物种
一幅背井离乡遭侮辱流落街头的模样
扔扛着一边腐朽一边永生的大旗
一帧沧桑的背影,立于天地间
一幅山神的面孔,捍卫着树的领地
一个不染人间烟火的素食主义者
属于脚下的大地,属于头顶的蓝天
一生真实虚无的风构建又拆解了
漫山遍野低头吃草的云朵
统领山野大气场的那一件活着的长衫
一身仙风道骨的符咒,拒绝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