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7:副刊·龙水湖总第732期 >2025-05-30编印

父亲的厨艺
刊发日期:2025-05-30 阅读次数: 作者:曾广洪(重庆)  语音阅读:
  

曾广洪(重庆)

  在我家,父亲的厨艺虽不算好,但吃着父亲炒的菜,却有一种甜美而温暖的味道,让我至今难忘。
  尽管我父亲在县国营企业工作,他不管工作有多忙多累,回到家里便系上围腰下厨房。我们最期盼的莫过于父亲包饺子。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物质极度匮乏,老百姓最大的奢望就是一日三餐能填饱肚子,在当时吃猪肉馅饺子无异于梦呓中的“满汉全席”。每次包饺子,父亲以绝对的权威分工:他到公社食品站找“赵莽猪”割腿子肉和擀面皮,母亲去场口买“火葱”,姐姐宰肉馅,我与哥哥打帮手。
  每道程序皆在父亲的眼皮下分工合作,但做馅的关键环节,他总是自己动手,从不劳驾他人。他的秘诀是腿子肉新鲜,肥瘦三七开,适量葱子、老姜粒、盐巴即可,不要弄得太复杂太玄乎了。全家围着饭桌包饺子,那场景其乐融融。父亲包的饺子就像模型压出来那么均匀精致,而我包的饺子却东倒西歪。他边包边说:“薄薄的一张面皮能包出白菜、萝卜、韭菜、猪肉等许多味道来,饺子有肚量,什么都能容下,你们要学会宽容,不要为一点鸡毛蒜皮扯拐,在外面呢要礼貌谦让些。”父亲这句话够我受用一生。
  包饺子是父亲的“绝活”,煮鱼更是父亲的拿手好戏。山里过去很少有鱼卖,往往在逢年过节时,乡下人才把鲤鱼鲫鱼挑到老街,团年饭少不了鱼这道菜。母亲喜欢把鲫鱼两面炸成金黄,再剁碎泡椒泡姜等佐料做“泡椒鲫鱼”,那味儿妙不可言。有一次,父亲说今年他来做这道菜。我们站在灶台旁看稀奇,父亲动作麻利,将鲫鱼打理干净码盐,泡姜、豆瓣等佐料用菜油猛煎,舀水烧沸后,把鱼倒进锅里煮几分钟。
  我们担心父亲颠覆性的招数腥味太重,不敢动筷子。父亲见状,哈哈大笑,边吃边给家人挟鱼。一入口,那麻辣鲜香嫩的味道便永久地停留在味蕾上了。父亲这才说:“过去做的老把式锅巴鲫鱼,尽管口感香,但经过高温煎后,失去了鲜嫩。”原来这道菜是他在县里开大会时偷偷学来的。
  虽说父亲不是专业厨师,也没真正学过厨艺,但他似乎啥菜都会弄,而且弄起也十分的好吃,点豆花便是父亲的压轴绝活。头天晚上,母亲就将黄澄澄的豆子浸泡在瓦缸钵里,次日早餐后,在父亲的安排下各就各位。母亲买胆巴、烧水、捣干辣椒,姐姐剥蒜子、洗葱子,我和哥哥推石磨。
  待前期工序就绪后,父亲将绳子系在屋梁上,挂上用纱布做的滤帕,把磨好的豆汁装进去,边摇边添热水,支撑滤帕的木棍随着父亲双臂的摇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乳白色的豆汁犹如涓涓细流汇入大铁锅。经几番过滤,滤帕里剩下无营养价值的豆渣了。母亲一辈节约惯了,仍舍不得丢弃,把豆渣糅和上面粉,添加少许食用碱与糖精发酵,几经摆弄,豆渣馒头便出笼了。我真佩服魔术大师般的母亲,总能想方设法地填饱家人饥肠辘辘的肚子。
  豆汁在大铁锅里烧开,舀一大瓢出来放点白糖犒劳全家,那又烫又甜又豆香的味道,在我早已曝光底片的记忆之中。胆巴点豆花是最为关键环节,生怕有所闪失,得由父亲把脉。父亲把胆巴加入适量温水稀释,全神贯注地用长汤瓢均匀地在铁锅上面撒,不时拿汤瓢缓慢地滑动,待他进入状态时,就像虔诚的道士先生口中念念有词“一物降一物,胆巴点豆腐。”我们屏声静气,生怕打乱了他的思绪,静静地站在一旁观摩每个细节。说也奇怪,锅里的豆浆在胆巴的作用下,逐渐变成了棉絮状凝聚成坨。稍后用筲箕轻轻压,舀出多余的灏水,菜刀在锅里横竖划几下,正方形状的豆花呈现在眼前,他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艺术大作。
  “点豆花看似简单,其实若要做到‘香、嫩、绵、白’绝非易事。豆子的优劣、水温控制、胆巴均匀撒放等程序,环环相扣。”他说,“蘸豆花的佐料犹如画龙点睛,要用本地干辣椒,在锅里烘背成二糊黄,用少许菜油略炒,再用石碓窝捣碎,拌上蒜泥、盐、芝麻油、葱花,最好在山上摘新鲜的木姜子调味。”
  父亲还喜欢包松花皮蛋、炒猪肝、做血旺汤等菜,兴许是潜移默化的作用,我们的味觉对父亲产生了严重的依赖,钦佩父亲的厨艺,以致长大后还模仿父亲的套路下厨,遗憾的是点豆花的绝活却始终不得要领。
  不知不觉中,父亲已经走了18年,但他下厨的场景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父亲炒菜的香却是家的温暖和对我们深深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