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8：渝周刊·龙水湖
□凡雪（江苏）
冬至简史
寂静的黄昏，正在呼唤无尽的黑夜
冬至线是条绷紧的晾衣绳，晾晒着
所有吝啬的黄昏，车窗吞下最后一道霓虹时
蒸腾的热气，倒映出跳跃的期待
我悄悄地来，将人生的目录翻开一页
悲喜间是启航的序曲，沉重的汽笛声
由海岸线飘近，空白而深邃的影像
每一帧都是艺术家，描摹的崭新希望
白昼的邮差又一次迷路，街角的小吃店里
水饺在铁锅里无声裂开，一层一层地展露出
馅料凝固的恒星。成熟的候鸟早已
抽走所有倒影，剩下灰褐色的空巢
在树梢称量起，氤氲的纯洁的雾霭
我悄悄地走，将人生的目录合上
闭眼幻想未来的篇章。到梧桐树下吧
往日的光影流连指尖，我一遍遍叩问
和星星数月亮，一起在岁月的长河中徜徉
命运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十二月的咽喉
烛火熄灭后，灰烬是另一种白昼
马路的尽头，路人伸长脖颈等待拥抱
而所有的风都来自莫名的远方，清新地吹呀吹
正把手里的最后一张褶皱，吹成将远行的车票
宇宙畅想
当第三纪的硅化木在砂岩中苏醒
露水轻轻敲响青铜编钟
甲骨文上的图案愈加显现
一群群候鸟飞过沧海桑田
当被解冻的冰川齿痕冒起寒气
猛犸象的獠牙掀开时代巨幕
国际日期变更线在黄昏中黯淡
太平洋底的电缆正唱着歌
那些被遗落在赫罗图边缘的恒星
正在用伽马射线热情地呼唤
时间拥抱着明日，明日歌颂着今日
废墟坍塌，粒子燃烧起新鲜的希望
碳十四标尺在丈量月相盈亏
却量不出宇宙的广博
曙光凝固着遥远的问候
无尽的想象拥抱无尽的未知
当人们开始用甲骨文占卜命运
月色淹没窗台上的风铃
摇响记忆中一缕缕引路的星光
唤起遥远的归家之路
当所有经度都向本初子午线缴械
我仍在收集散落各地的文字
古珊瑚用年轮破译板块运动的密码
荡漾起一层层重叠的迷雾
当我的掌纹与海水的波纹共振
指节凸起处是翻腾的海浪
考古地层中沉睡的物质突然开口
背诵起银河系悬臂间失传的韵脚
当断垣残壁下发出声声叹息
玛雅人用金星历法编织的羽蛇正在蜕皮
神秘的门扉开启失落王国的入口
金字塔的光影蛇形召唤新的文明
当敦煌星图里逃逸的二十八宿掠过天际
银河在人们眼中展开图景
绢帛上朱砂勾连着墨笔
莫高窟内发散出穿越时空的热情
被折叠进地质年表的第五个冰期
突然在石英钟摆的振幅里显影
当所有文明都成为虚无
唯有诗歌在宇宙中逆向生长
斯嘉丽·奥哈拉
塔拉庄园的暮色，在树荫里沉降
十二橡树的年轮，正吞噬着锈蚀的怀表
她瞳孔的翡翠裂隙，割开亚特兰大溃烂的黄昏
战壕深处的灰烬中绽放的刺，比月光更尖锐
查尔斯的新婚戒指，卡在账本第七页
数字的蚁群，啃食着蕾丝袖口的余温
三场葬礼的雨，淋湿了墓志铭的语法
而她攥紧犁铧，将遗嘱刻进红土地的掌纹
十二橡树的华尔兹，碾碎寂静夏夜
浮动的星河，呼吸里藏着一片荒野
誓言是褪色的标本，而她撕碎绸缎
赤足踏入荆棘丛林。雪茄烫穿了所有
关于淑女的隐喻，灰烬里漂浮着
破碎的鸢尾图腾和玫瑰花瓣
当梅兰妮的呼吸，成为棉絮状的谶语
产床褶皱里，渗出佐治亚州最后的月光
坠入深渊时，她终于读懂自己灵魂的缺口
剖开脏乱的裙撑，取出救命的火药
把遗嘱写在子弹的弧线上，而塔拉的橡树根
正刺穿所有墓碑，吮吸着战壕里淤积的黎明
南方的天空，被炮火烙成铁锈色
她剪断长发，把枪别在蕾丝褶皱中
塔拉的红土渗入指甲，在脊背上结痂
塔拉的橡树根，正刺穿所有墓碑
向地狱生长。吮吸着战壕里淤积的黎明
她贩卖木材，也贩卖潮汐的走向
在证券交易所，豢养会跳舞的闪电
数字是未爆的子弹。当银行家的怀表链
勒断所有修辞，她举起红酒
将契约书浇灌成血色的鸢尾
她是随风卷起的火，是战火里倔强的玫瑰
风暴降临时，背影投射在她的锁骨上
熔铸成青铜浮雕。她对着废墟呢喃
站在黎明的断崖边，飘逸的裙摆卷起
溃败的季风。而她的坚韧的影子
比历史更早抵达，所有未被驯服的明天
告白与告别
在初夏的盛夏告白
午后的光影，蝉蜕在信札背面
镌刻青春的文字，墨水晕染年轮
年少的剪影将未署名的诗行装订成诗篇
我要如何向你告别
纸鸢掠过回忆的废墟的上空
忆不起密密麻麻的白色纸扎下
人生埋下一个个怎样跌宕的伏笔
忆不起人生的画卷该怎样誊写
当陈旧的行李箱在月台发芽
长出候鸟的羽翎，时间归零
空气腾出蓬松的空间，渐渐弥补
记忆便有了缆索的形象
影子用雾编织绳索，汽笛声吞灭行囊
高岭与深溪，悬崖与海沟，繁芜与温暖
突然爆发的春雷孕育着新的隐喻
追逐的落日被碾碎成细密的修辞
雨顺着伞的脊骨，滑落至梧桐树下的街道
青春的自己向我奔跑而来，仓促猛烈地
散发着沉寂的，燃烧的，草木香的发梢
融进弥漫奶油香气的街道，洁净又安详
在初冬的深冬告别
梧桐树下，你与十八岁的自己交换掌纹
鲜红的建筑慢慢褪色，书被雨淋湿了
我要如何向你告白
这个世界，破碎的梦想和文学飞翔
花落了，我低头与所有人握手言和
钟声从沙漏底端传出，弥合的裂缝里
星空在瞳孔里游泳
深冬书页被季风翻至末章
积雪，飓风，暴雨，混合着腐烂的树根味
我的心却跳跃着飞起来
融进皎洁的夜色，和湿润的傍晚
谈及破碎的乌托邦时，钟摆开始倒流
旋转自行车后轮和潮湿的泳池
在颓圮的废墟前畅所欲言
我们与倒影和解，发出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沉默的告白里是盛大的告别
我即将远行，飘飞的柳絮里
是漫长的等待和无声的叹息
告别的修辞，原是永不封缄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