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官品(云南)
窖藏体内的故乡
每次回乡下,酒后泡一壶茶翻出的泥巴
井底的月亮,旋转的陀螺,墙头的草,鸟巢的蛋
将一群满额皱纹的人,从褪色的村庄揪出来
白荡荡的水田,蛙鸣的夜空,模糊的课本
挂牛角的书包,紫红的桑葚,搅浑的小河水
爬上红土墙黑瓦房的炊烟,一次次跑上天躲起来
一群群从稻田惊飞的麻雀,凭空追着一朵云飞到晒谷场边的梨树上,忽起忽落
叽叽喳喳,反复试探,一顿日落黄昏的晚宴
梨园斑斓的落叶,一阵阵秋风信笺的催促声
预告冰雪的消息,无需意义的童趣和喊叫的快乐一个个渴望迷茫的眼神,赋予草垛神性的光芒
那时,没有一个人会想象老了的模样
明天的风,会随树叶掉地上,还没出门的云雾山崖阻断的低洼处,总流出一口口活命的水
用石头压在山顶的那朵云,已不需要故事了用竹竿捅破的那块天空,已不需要缝补了用月亮画的那个姑娘,已不需要嫁妆了
一场场,从头到脚渗透屋檐墙脚的暴风雨
喊破嗓子的雷声,炸裂的闪电,冲了龙王庙的洪水至今想起,那一群群逃不出弹弓石子的麻雀
还一幕幕,扑棱棱的从体内飞出来还原模糊了的乡愁,那些瓜熟蒂落的句子
拼凑的天空,兜里袖口的泥,苦的甜的平分了
光阴帖
山茶,冬樱,腊梅,迎春
依次登场,一场场冰雪暖起来
立春的风,吹开了村口的桃花梨花
春分、清明、谷雨的云飘过,枯褐的柳树铁质的银杏,溅起了点点滴滴绿意
一幅幅水墨画里,飞出一群群鹅黄的芽儿
才几天,千千万万的小手丫丫
笨拙地抚摸天空,吃奶似的
噌噌噌的吮吸声,描出春天的轮廓
眉目成形的叶伞,一把把打开来
从房前到河边的果园,遮天蔽日的绿荫中樱桃、桑葚、杨梅,不知不觉红了
枝头挂满一个酸甜口味的夏天
荷花们集体梦见,一池塘的美
乡亲们没等下地的那口气,喘过来
田间地埂爬来的瓜藤,开一朵朵黄花房前屋后架上的豆荚,鼓起青蛙的肚子转眼稻田里的蚂蚱,也弹着大长腿跳出来
面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风雨
万物生长的大地,由不得你坐下来
细想,一片片上了色的田野
俯身抬头间,已蒂落瓜熟
一行行往南的大雁,满目苍凉了的天空屯了足够的霜雪,刮来改朝换代的风
花和叶:大地工程
从立春到雨水,揭去贴关节的倒春寒膏药
万物进入由枯返青的天气,一只静卧云天的神兽腾空跃出,布下大地怀春的一桌桌喜宴
春雨纷纷的原野,伸腰的灌木林,松口的江河水山道旁浑身长满剌的黄连、火荆、棠梨剌
也捧出一脸苦笑的小花朵,一片欢呼声
谁也经受不住了,一阵阵春风仰天浩荡的号角声仿佛一夜之间,加载升级的天空和大地
让万物和人,步入生机盎然的程序
房前屋后,桃氏,梨氏,杏氏,李氏
左邻右舍,王家的女、李家的儿、张家的孙孙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裙,一个个新来签到的客
二月的清晨,聚集邀约,成群结队的鸟儿
接受春风的请柬、春风的仪式、春风的吆喝声原野一曲春风,大合唱荡漾春天的枝头
左前方,白的红的云霞,右前方,粉的紫的童话田间地埂,河岸果园,峡谷山涧,蓝天白云
一束束阳光的笑声,悬崖绝壁一页页青苔的问候
一场铺天盖地的伟大建制中,一草一木
在江河奔腾的颂经声中,泥土心领神会,拱手登场台前幕后,桃红梨白,换了人间的衣裳
送来花的芬芳,涌来叶的波浪,坡坡岭岭,山山水水如此神圣的构图,大地的工程,蓬勃的生命
源于天意的花魂叶形,足于抹了秦砖汉瓦的痕迹
从城区到郊外,从田野到天边,填满天空的空白唤醒尘世的花和叶,藏身节气的自然物象
谁也杜撰不了、复制不了、替代不了
人间大喜,蜜蜂蝴蝶上演一幕幕飞翔的戏
满天的风云,遍地的花叶,推出一个伟大的春天除了雨水,什么都是天下多余的尘埃
撵人赶场的立春
关上冰雪的大门,开了一朵迎春花
鸟儿清晨阳光的鸣叫声,摇醒光秃秃的草木春风浩荡的大地,将万物从冰雪主宰的戏台一个个拽出来,推向下一场戏
那些捆绑着稻草、挂着药水瓶的花木被立春的风声,渐渐在街头叫停
满大街怀揣倒春寒阴影的人,抬头看见抵达春天的桃花,自愧不如草木
如此汗颜的人,换上春风浩荡的礼服吧
站上新的戏台,充当什么角色,该怎么出场
冻僵的身心,还躲在一场大雪的凛冽中出不来张嘴或闭口,都不是春天的台词
尘世搅浑的镜像,肉体和灵魂的退化
让满世界跑堂的人,不知道明天抵达的地方睡梦中的白桦林,在春风中翻腾起来
一地草木,极尽所能的荒凉和繁盛
在生与死的诉说中,必须撕去陈旧的门神除夕,在一屋说话的酒和红灯笼
一个个倒立活着的福字,一封封呐喊的爆竹一张张忙乱的大脸小脸,跪接天地
村外山前的田野,疲于奔命的溪水
能唱会跳的蜜蜂蝴蝶,桃红梨白的台词时有时无的雨水,扶着一张躬身大地的犁怎么说,也来一场满身泥土的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