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康平(重庆)
一场绵绵不绝的雨水之后,已是初夏,父亲从老墙的一处角落找出隐藏了一个冬季的犁铧,扛在肩上,牵着在牛棚养得膘肥体壮的老水牛,朝屋前不远处的溪沟走去。
牛蹄踩在溪沟边的乱石上,发出噗噗的粗糙声响,牛蹄声很快被溪沟里哗哗的水声掩盖。这条溪沟,一年四季,也只有经历了春夏之交的这场雨水之后,才能发出这般急吼吼的声音。这是雨下透了的标志。老水牛似乎也明白这一点,甩着它粗大的牛角,用它清亮的眼睛朝父亲望了一下,然后站在溪沟边,颈子伸得长长的,低头咕噜地喝起水来。体格健壮的父亲,挽着蓝布衣袖,拍着老水牛的头,温和地说:“老伙计,多喝两口吧,这比田里的水甜多了。”
田里的水,就在溪沟对面的十余米开外。父亲肩上的犁铧并没有生锈,只是犁铧和犁把多了一些灰尘。父亲弯腰扯了一把溪沟边的水草,三五两下就将犁铧和犁把擦得干干净净。这时的老水牛比什么都懂事,瞟了一眼于它熟悉不过的犁铧,还没等父亲对它发出吆喝,转身就朝溪沟对面的那片大水田走去。父亲侧身扛起犁铧,不紧不慢地跟在老水牛的后面,来到了水田边。这是一块浸泡着稻桩、漂浮着杂草的大水田。太阳照射在水面上,晃动的波光让人浑身涌起一股耕地的激情。这激情在父亲脸上显得特别明显,他弯腰将裤脚卷到大腿上,两眼盯着清澈的水田,褐黄色的脸,漾出甜蜜的笑意。这是父亲熟悉不过的水田。我相信,只有对这块水田拥有深厚情感的人才会流露出父亲的那般笑意,那是无人能及的模仿。站在水田里的老水牛,似乎也有些迫不及待,它回头望了几眼父亲,尾巴对父亲甩来甩去,仿佛是在说:“主人,快点吧,我们别辜负了这大好的时光。”
我能充分理解老水牛的心情,这块肥美的水田是老水牛存在价值的最好体现。是老水牛展现舞台的时候了。父亲朝手心吐了一口唾沫星子,两手搓了几下,一手握住犁耙,一手扬起鞭子。鞭子在空中呼啦一抖,一声脆响,像是抽碎了灿烂的阳光,水田立马呈现出一片揉碎的金光,那是老水牛奋力前行的牛蹄激荡起的波光。插入水田的犁铧,犁出的泥土,一片又一片,成一边倒的样式,斜倒在水田一边,光滑湿润,带着泥土清新的气息,直扑我的心田。挂在泥土上的水花,借助太阳光的照射,显得格外晶莹剔透。我心中突然微微一震,若有所悟:挂着水珠的泥土,浑浊的水花,沾满泥浆的水牛,还有父亲手中紧握的犁耙,诠释了什么是我心中的农忙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