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8:读书总第403期 >2024-01-26编印

周南平的心象合一和物我相融
刊发日期:2024-01-26 阅读次数: 作者:□龙村  语音阅读:

周南平

周南平

1963年生于重庆,四川美术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出版个人理论专著两部,专业教材一部,个人画册一部,出版发行连环画50余册。专著及画册被国内外70多家图书馆收藏。作品及论文曾在《美术》《美术观察》《装饰》等国家级专业一流刊物发表。《荣宝斋》《国画家》《山花》《红岩》等国家级重点刊物均有专题推介。
1987年在新加坡举办个人画展
1989年作品《睡莲》、《盛装的苗族妇女》获得建国四十周年四川美术作品展优秀奖
1991年在四川美院举办学术性个人画展
1992年在香港十三艺廊举办《环形空间》周南平作品展
1997年作品“庭院之三》收入《中青年国画家百人画册》,同年完成走型卡通连环画
《鸡毛信》,《地道战》、《平原游击队》、《烈火金刚》的编绘(海天出版社)
1998年作品《建筑与它拥有的风景》参加“98中国山水画展”
1998年至2000年完成大型卡通连环画 “36计”(共计36集)的编绘(重庆出版社】
1999年完成著名作家沈石溪小说《狼妻》、《灾之犬》等插图250幅(重庆出版社)
2000年完成专著《创作基础教程》(四川美术出版社)
2007年完成专著《动漫的历史》(重庆出版社)
2009年国画作品《家山》入选重庆市建国六十周年美展
2011年论文《具有通识意义的素描教学探索》发表在《装饰第九期》,同年在北京
四合苑画廊举办个人画展
2012年在成都美术馆,成都英盟文化沙龙举办《心与象随》周南平个展
2013年西安“十八度灰艺术空间” ,举办《心与象随》周南平个展
2014年作品《樛木》入选重庆市建国六十五周年美展、四川美术学院教师联展
2015年成都“许燎原博物馆”,举办《墨分几色》许燎原、周南平双个展,作品《五柳先生》《腊月》首届重庆.四川当代艺术跨年展,同年论文《因视而觉》《画与品》《既能险绝复归平正》《信戒定慧》在《中国书画报》发表
2017年重庆“当代美术馆”,举办《风景的较量》廖磊、周南平双个展,同年出版《心象—南平笔谈》上下卷(重庆出版社)
2019年北京“四合苑画廊”周南平、王明贤当代艺术展,重庆“云岭艺术中心”《有界与无界》五人展
2020年成都《要有书》作品、文献邀请展;重庆《江山—缘自山城的艺术》邀请展;上海《碧云有书—“要有书”当代艺术文献主题邀请展》
2021云南大学《要有书》艺术文献展
2021重庆云岭艺术中心《布上箫声》周南平个展
2023年重庆半岛美术馆《砚墨絮语》周南平小幅水墨作品


古榕之荫。

古榕之荫。

野草。

野草。

长江边的两棵树。

长江边的两棵树。

湖畔。

湖畔。

疏影。

疏影。

夏末的早晨。

夏末的早晨。

老梅树。

老梅树。

  

□龙村

感应
  初识周南平和他的画,第一印象和反应,颇具戏剧意味,酷似一场遭遇,甚至可以说被他打了个伏击:一个据说是其本人也自称是画国画的,顷刻瓦解并颠覆了我数十年养成的、几乎全然固化的对国画的认知——浓重的油彩,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画幅,沉郁的基调和画风,满得快要溢出的色块……这,不正是油画或西洋画的“标配”吗?
  震撼、眩晕之中,夹杂着惊奇、疑惑和不安,内心隐隐且持续地陷入骚乱。这一幕,恰如法国画家德拉克罗瓦看罢提香的杰作《皮斯卡拉侯爵夫人》之后所记:“我的脑海竟全部为之占据,其中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看着,聊着,探究、品味着,眼角儿不觉有些湿润,呼吸变得短促,神志也不由有点恍惚,头皮阵阵发麻,心跳开始加速,五脏六腑间不时有电流穿过……像读到一首好诗、一篇美文,看到一场好戏一样。
  ——生理反应,从不我欺。
  很快,我确认了自己的发现,并断定它们是有价值的。

意会
  周南平的画,几乎每一幅,不论大小、材质、形状、色调,都需要不断打量、反复端详和审视,必要时须以不同的视点,调动全副感官,尤其是用心,加以揣摩和品鉴。
  第一眼望去,你会认为那不是画,而是如他所言,一副“糊涂的样子”。定睛再看,才会看出些端倪,看到画家特有的视觉符号或绘画语言。如同影视中常用的“渐显”,实际映入眼帘的,可能是画上的某个点、某一块、某一团、某一处似是而非的影像,抑或是它们的叠加与总和。
  随后,伴着心跳,借助多年练就的艺术眼光,甚至透过泪眼望去,你会受到更深更强烈的触动。就像叙事手法中的倒叙,在你的注视下,整个绘画过程开始自行倒推:作品首先展现了结果,然后渐次呈现起因、细节、脉络和节点——浓墨重彩之下,每一处皆可条分缕析,甚至经得起无限放大,最终呈现眼底的是工到极致、一丝不苟的线条,是布局精巧、彼此照应、细腻到量子级的点与面,画中的山川草木,竟都有着清晰、强健的骨骼、血脉和纹理。这时,你看到的已不是画,至少已不单纯是画,而是有呼吸、有脉动、有温度、与自然律合拍的有机体、生命体。
  这还不够。最后,当你投入心灵之光,或者索性闭上双眼,全神贯注时,你定能沿任一笔触直达画家的内心,在所有幽暗、隐秘、微妙及柔软处燃起一盏阿拉丁神灯。接下来,你会发现整幅画瞬间亮了,完全亮了,而当初那“糊涂的样子”,实为画家潜心营造的絪缊之气、荡漾之感、绰约之姿、旖旎之态乃至于磅礴之象,是板桥为之求索一世并恪守终生的“难得”之境。
  至此,你不啻为亲眼见证了一个“旧约神迹”——纯粹个人经验方面的奇迹:渊面黑暗之中,神的灵行于水上。神看光是好的,神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于是,创造之境,观赏之境,诉说与倾听,表达与呈现等等,纷纷合而为一。我想,古人所说的胜境或止境,大抵正是如此吧。
  面对周南平的画,欣赏的过程本身就是一曲光的礼赞,一曲光与影的交响。有句老话叫作“福至心灵”,换个说法就是“开窍”。开窍自然是好的,这个世界需要各种各样的开窍。远的不说,画者用心,观者有心,能够心心相印,真是一种福气。

不易
  易者,变也。引申之,乃更改、转换之谓也。今天的人们通常解作“容易”。不管咋说,反正周南平不易。周南平作画,不只是每一幅都不易,而是一幅比一幅更加不易。他常常自称笨人,下的是笨功夫。如俗语所说,杀鸡用了牛刀,抑或高射炮打了蚊子。
  我试图还原周南平作画的情景:每当看到一处赏心悦目的景致,便念兹在兹,魂牵梦萦;然后是牛一样的反刍,狐狸般的犹疑,加上马的执着、不远万里,龟的静以制动,虎的剽悍有力,猫的洁癖,还有猎犬的忠勇不弃;而后便是全身心地投入,得其意而忘其形,弄得光阴老去,须发愈白……每个过程,总是以月计、以年或十年计,最终则是以一生一世计,且总也不屈、不移、不易。只为要“在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想想都累。
  与常人一样,一个画家最宝贵的财富,除了体力,便是时间,消耗了,便无法补充。周南平一度病痛缠身,对此自是深知。即便如此,他也不可避免地粘在一张画板上动辄长达数年,甚至于整整一生。我想到了一个颇为悲凉的谑称:“周西弗”。
  我断定神话中被惩罚的西西弗其实是一个过程而非结果的迷恋者,他的苦役定是有心的、自找的、自作自受的,而非简单、机械的行为,不然无法解释他何以冒犯天条、触怒天威,却对可能或必然招致的天谴毫无防备,而在一次次无休止的推石上山的过程中,他一定是感觉到了痛快,一定是以常人不可理喻之心,尽情享受着这世间登峰造极、无与伦比的痛苦,像夸父、刑天、共工、普罗米修斯。这是神话,是寓言,更是谶语。
  也正像这个传说一样,现实中的画家确实是独自、永远承受着莫名的苦痛,描画、呈现着美好。是殉道式、苦修式的,自觉自愿并有益于他人的。人无癖则难以自处,更无以自立。这是强大的现实和生活的逻辑。用时新的话讲,杰出的艺术家都是“治愈系”的患者,生来便是,一生都是,像梵高、达·芬奇、贝多芬、张大千、齐白石、卡夫卡、毕加索、伍尔芙、巴尔扎克……
  一份长长的名单,一条清晰、强健的艺术基因链。“周西弗”“症状”明显,“病情”严重,算得其中的一个——人类伟大的艺术传统和人文精神早已烙印了他,也必将引领、鼓动或诱惑他继续负重上行。

圆融
  时至今日,现实的世界依旧纠结于是与非、美与丑、破与立的矛盾、对峙、冲突之下,捉襟见肘,进退维谷。周南平却分明是个意外,是不可多得的另类或异数。
  由他的《梅溪》《樛木》《家山》等,我同时看到妖娆与遒劲、风骚与宁静、逍遥与持重,不仅水火相容,而且并存、共生。用自己独有的感悟和作品,画家打通了刹那和永恒之间的壁垒,跨越了虚实、形意之间的天堑。以他尚在创作中的《牡丹》为例:在他笔下,牡丹之富丽和高贵,从来不在形色,更不在宫廷深院,而是在乎神气。他的牡丹,偏于幽暗中绽放、闪耀,纵然是苦寒之地,仍如一张张笑靥,映照着彼此,告慰着彼此,坦然面对着始终。
  此外,他笔下的花草树木、山川风物,固然有着移情、寄托甚或意淫的成分,有不少人格化的因素,更多的却表现为描绘物象本原的企图。他倾力营造的自然是一个有道、守恒、永远生机勃勃的整体,只是被他痴迷的“心象”投射于纸上,或是与之一起位移到画板上,并随之一同枯荣、流转、不息。用他的话说,那些画都是“长出来的”。这是一种心理和心灵的真实,至于能否被感知、认同则是观赏者的事情。如果非要对画意加以解读、点明其中寓意的话,那便是上天的垂怜、后土的慈爱,光阴的履痕以及生命的礼赞。
  ——既懂得山川日月的寂寞,也深知草木一秋的绚丽和光荣。
  我由此发现,世间一切不兼容、非整合甚至截然相悖之处,必是奇迹发生地。这既是平面艺术的“魔法”与特殊魅力,也是一切艺术创造的秘密,而周南平及其作品,无疑是生动、有力的实证。
  他的很多作品采用的都是线描或工笔、泼墨、渲染、再覆盖、再渲染的古怪画法,显然深得庄子假借杀生(解牛)揭示养生之道的真传,完稿或成品每每具有巧夺天工、出神入化的奇效——在一次次痛苦、决绝的自我否定中,画家发现并找回了自我,实现了艺术理想与艺术生命的自证和涅槃。
  这样的画,平和、静谧、安详、敦厚,说明画家业已彻底突破、出离了二元世界的是非之地。这样的画,足以让时光延缓,生涯辽远,意趣横生,心旷神怡,襟怀坦荡而无所凝滞。这样一种为古圣先贤孜孜以求、推崇备至的“圆融”妙境,无疑也是我们这位“周西弗”长期痴迷于此,不断负重攀登、周而复始、乐此不疲的本因。更值一提的是,这或许是周南平对当代中国画及其美学的独特贡献——这一点,值得有心人密切关注、深度探究。即使无解、无谓,哪怕仅仅给这熙来攘往、变幻过速的世间留下几分诧异、一个谜团,那也未必不是功德一件。

孤谐
  从艺的路上,传统是远行者最美的行装。必要的负荷也一定会让脚步更沉稳而踏实。而起点,虽未必总能决定终点,却每每可以昭示。
  近观周南平,不难发现这是一位典型的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先秦文化的传承者和受益者。在他的画作和创作札记《心象》之中,孔子的“仁”“义”“礼”,老子的“名”“德”“道”以及清静无为,庄子的齐物、达观、逍遥与无用之用,管子的法制、和谐与秩序,孙子的奇正、形胜与谋略等等,深厚、扎实的学养,长期、深入的独立思考,加上坚持不懈的艺术磨炼,构成了周南平“心象”的核心,并纷纷化作金庸所说的“内力”和心法,自然而然,流诸笔端,生动呈现于作品之中。
  他的画,很难说哪一笔是老庄的,哪一部有着墨家或纵横家的遗韵,哪一幅又体现着孔孟之道,就整体而言,那正是《诗经》《春秋》《国语》《庄子》的意蕴,也是唐诗宋词的意境,古远、淳厚、高妙、壮阔而精深。以周南平的画作为节点回首望去,便会发现这一表意的优良传统虽然忽隐忽现、时强时弱,却从未断裂,并时有更新,而且,那绝非后辈对前人的图解或注疏,而是更加着重于再造和开创。
  也要看到,传统既是文化、艺术的宝库,也是魔窟和枷锁。传统越是悠久、繁盛,对后来者的约束和桎梏就越是强劲。一切取决于当事者的自处、开悟和修为,一句话,就是看你能否继往开来,在前人未竟之处有所进取——在哪怕是最优秀的传统面前,依然故我,不自闭、不膨胀、不迷失、不盲从、不止步,这才是当代艺术家应有的风范。我想,这也是周南平吁请“诸子归来”的初衷。
  正如美国犹太作家索尔·贝娄所说:当你历经已知,只有未知的一切才会带来任何光明。我欣然看到,周南平不是匍匐于往圣脚下,而是站在前人的肩上,故而能够在一派辉煌之中添加一抹新意。这可不是什么借尸还魂的方便法门,这是脱胎换骨甚至九死一生之后的领悟:除了意蕴和神韵,一切皆是皮相;只有心灵的自觉,才是真正的,甚至是唯一的人间奇迹。
  回到周南平的画前,反复打量,用心揣摩,不禁感慨万端。他的山、梅、牡丹连同上面的天光、云霞、流风,脚下的泥土和水流,连同它们在观者心中的投影都是周南平式的,而且,是他独有的。
  心象合一,物我相融。为此,画家不惜隐去技巧,唯余灵性,甚至不理会世俗的理解、喝彩和荣辱。正是这一点,使画家摆脱了非黑即白、千年不变的“制式”绘画或者千篇一律的流水线作业,形成了鲜明个性或辨识度,难怪“梅溪”有源,“樛木”有根,“家山”有情。是为南平画意或画风。说到这儿,我心中又是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