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8:龙水湖/大观总第329期 >2023-10-13编印

“雅尚”与“放恣”
——昌州酒话
刊发日期:2023-10-13 阅读次数: 作者:□李小强文/图  语音阅读:

《舆地纪胜》载张唐民《题扪参阁》诗

《舆地纪胜》载张唐民《题扪参阁》诗

宝顶山地狱变相截膝地狱

宝顶山地狱变相截膝地狱

截膝地狱醉酒男子像

截膝地狱醉酒男子像

  

□李小强文/图
  自晚唐景福元年(892年)昌州州治迁徙至大足后,一直到元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州废的近四百年间,大足一直是昌州(辖今重庆市大足、永川、荣昌三地)州治所在地。
  在今遗存的昌州时期文献和石刻造像与碑刻中,留下了较多的佳话与史事,昌州时期酒文化就是其中之一。
  在昌州的酒文化中,昌州官员的活动,有较多的记载。
  将昌州州治迁徙至大足的昌州刺史韦君靖,面对晚唐“夕阳无限好,可是近黄昏”的局势,在多年的战役之中他始终以礼待人,在北山的晚唐《韦君靖碑》中,说道“每遇良辰美景,月夕花朝,张弦管以追欢,启盘筵而召侣。周旋有礼,揖让无哗,樽酒不空,座客常满,王衍之冰
  壶转莹,嵇康之玉岫宁颓,其礼让谦恭又如此也。”在短暂的和平时间内,韦君靖与将士们总是同甘共苦、患难与共,共举盏、同畅饮,以至于如同建安七子之一的嵇康一样“玉岫宁颓”的醉意之际,对待将士们仍是“礼让谦恭”。而这一樽酒,也见证了晚唐风云激荡的历史,见证一位具有家国情怀将领的胸怀与品质!
  而在两宋时期,昔日的兵戈声,在觥筹交错的激荡之际,变成了一种雅致的生活方式。宋代,昌州的社会局面总体上安宁祥和,宋代太守于倞作有《道院记》,文中就说道“昌介于资普富义泸合之间,其俗朴厚,又多秀民”(见宋代王象之编撰《舆地纪胜》)。这一点,从当时昌州知州的几例与酒相关的生活即可管窥一斑。
  宋代宣和年间(1119—1125年)任昌州知州的张唐民,在其《题扪参阁》诗歌中写道“讼简民纯羡小州,两衙才退似归休。一怀山果三升酒,暮掩青峰即下楼。”这位知州在任期间,百姓淳朴敦厚,民间诉讼极少,下班后感觉就如同退休了一般。因此,他常常怀揣山地出产的果品,带上三升酒,在扪参阁中留恋忘返,直至暮色掩盖山峰。这三升酒的滋味,无疑是散发着当时官民和谐关系的气息。
  南宋初期,时为知州何格非在南山写有一首唱和诗,其中说道“石水发茶云脚白,金瓯劝酒泼醅浓”,这金瓯是酒杯的美称,泼醅是重酿未滤的酒。在这首诗中,还说到“幸忝承宣颁一札,因闲劳苦问三农”,大意是他受命来到昌州任职,经常向居住在山村的村民了解疾苦。可见,他是一位注重民情民风的官员。
  光绪年间的《大足县志》中记载,在宋代嘉泰癸亥年(嘉泰三年,1203年)重阳节后二日,郡丞何縯与同僚多人来到北山“饮萸菊之余香,领岩壑之幽意”,当时太守也“遣樽助兴”。在重阳节饮菊花酒、登高望远,是中国传统的文化习俗。从这则今天已经在石刻中消失的题记中,可知宋代昌州官员们的雅兴,他们留恋在北山石刻的艺术殿堂之中,甚至连当时的知州也来助兴。这一氛围,无疑是当时社会祥和安宁的另一种体现。
  自然,这种氛围也影响到当时昌州的乡村之中,人们在成人的孩子婚宴之际相互道贺,在亲友多年外出归来之时寒暄不已,在邻里之间共商大计之刻杯酒言欢……如此种种,演绎着他们世俗而又雅致的平淡生活。
  仅从上述这些例子,可见昌州酿酒的历史至迟在晚唐时期就已经较为发达,至两宋时期则更为普遍,所以,在南宋淳祐四年(1244年),当时四川的安抚制置使余玠,因为听闻合州巴川县(今铜梁)阳枋颇有德学,遂请其出仕,其后就担任了昌州的“监酒税”一职。而阳枋尽管在昌州其后不到一年,但其间颇有作为。
  昌州酿酒业较为发达,那自然也在民间有更多的体现。不过,酒既是一种情怀、一种雅兴,也是一种放恣、一种狂妄的源头。
  这一点,身为北宋昌州的一位庄园主——严逊就意识到它的危害。他在北宋元祐五年(1090年)的碑刻中,记载了他的人生经历和在石篆山造像、栽培松柏的情况,当这里形成了一处景观之后,也吸引诸多游人到来,其中也有不善之人,“肆很恃强,侵侮凌辱,或酗酒博塞,以致争竞”,可见当时民间也有放恣过度而导致酗酒之风蔓延的现象。
  而营造于昌州后期的宝顶山大佛湾第20号地狱变相龛之中,一组关于醉酒的雕刻,则把酗酒过度的现象,生动地展现于崖壁之上。
  这幅图,位于龛左下方,为十八层地狱之一的截膝地狱。雕刻有四组造像,第一组为醉酒图,刻酒后父子、夫妻、兄弟、姊妹之间不认识的情节;第二组刻尪崛摩罗酒后杀父乱伦等情节;第三组刻沽酒图,一卖酒的女子手捧酒瓶,身旁一男子手捧酒具正向一世俗中人劝酒;第四组刻罪刑图,刻一女像,赤裸上身,头无鼻孔、双目、双耳,手无十指,脚无双足。旁边一头发竖立的鬼卒,手持刀正在向受刑者截其双膝,左边有一位戴枷锁的罪人,枷上雕刻“三为破斋并犯戒,四为五逆向爷娘”。
  戒酒图在地狱变相的地狱场景中,所展示的内容、人物以及生活哲理等颇为丰富。
  首先,是饮酒的习俗,如在劝酒图中准备倒酒的女子,眉清目秀,双手所持的酒瓶,在宋代时期较为常见。宋代时期出现一种身形细高修长的盛酒的器具,一般称为经瓶,典型的如上海博物馆藏高达43厘米的“醉乡酒海”经瓶、故宫博物院高达31.9厘米的登封窑虎纹经瓶等,在河南禹县白沙宋墓出土的壁画,有人也持类似器具,“根据持瓶人头巾所系之卷上墨书有‘昼上崔大郎酒’一语推之,当为盛酒之器”(宿白《白沙宋墓》)。在她的身前,有一男像,头裹巾,长眉细眼,双手在胸前托一个圆盏,盏上置盘。从二人所持器物来看,应为在劝前面一男像饮酒。这三像的组合,应是当时昌州时期世俗中人常见劝酒场景的再现。
  其次,这组图中雕刻技艺也颇为精湛,尤其是那些酒后的人物形象,惟妙惟肖,细致传神,如“父不识子”图中,父亲袒胸露乳坐在石台上,儿子在旁问候,父亲侧脸一边毫不理睬。特别是“夫不识妻”图,丈夫头巾丢失,仅可见束髻,双目微睁,眼神迷离,一手抓住妻子的右耳,衣衫极为不整,袒露胸腹,一反常态。其旁的妻子左手抓住丈夫的衣襟,右手抓住丈夫的发髻,正在搀扶着丈夫,生怕他稍不留意就跌倒在地。该图匠师特别刻画了丈夫酗酒后的醉态,从眼神到衣饰,可以说把握住了醉酒之人的情态,惟妙惟肖地展现了醉后“夫不识妻”的场景。
  最后,这幅图是给世人带来的深思。雕刻此组图的本意,据图中雕刻的两则铭文,为劝告世人戒酒。但是,作为世俗百姓又如何看待呢?这个提问,每一位来到造像的人,都有着自身的感慨。当然,古人云“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那么,这酒不也是同一个道理,既可以雅尚,也可以放恣。自然,大多事理都或许如此,把握好一个度,在其间悠闲、倾诉着自己的种种心态,而不是超越成为了一种毫无责任甚至违背法律的放恣。
  从大足一地的石刻图像和文献中,可见保存着造像、碑刻、古诗、民俗以及伦理等多方面的酒文化史料。其不但雕刻精美,而且内涵丰富,尤其是宝顶山“戒酒图”,在石窟艺术中颇为独特,引人注目,雕刻精湛,发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