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8：龙水湖/读书
□殷艳妮（重庆）
傻姑娘也不是真傻，只是大家都觉得她有点笨笨的。她是我二姨的女儿。
和她聊天分分钟出戏。“五一”的时候我打算去看看她，按理我们许久未见，接到电话她该表现出欣喜之情，但实际上她居然楞了，一小会儿停顿后才说：“啊，你要来啊？”我哭笑不得，还好我知道她不通人情世故，反应也迟钝，换个人说不定会生气。
她新买的房子我一次没去过，设置导航时我问她具体位置，她答“就在广场旁”。“那你得告诉我是什么广场啊”，我急了。“就是广场嘛”，她再强调。
哎，当我没问。所以当她一再打电话来确认我走到哪里的时候，我一律回答“高速路上”。按照她的思维模式，即便我说得清楚清平广安三汇坝又如何，对一个没有地域概念方位关系模糊不清的人而言，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只不过是广场和广场外的区别。
小时候去她家，在北碚火车站坐那种老式绿皮硬座火车，七八个站四个半小时车程。开闸的时候人流像潮水般往站台奔涌，我妈抱着我一路小跑，待车停稳就迫不及待把我举起从车窗口塞进去。现在再也不用去挤绿皮火车了，高速一个多小时就到华蓥了。傻姑娘来接我，穿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她提醒道“铃啊小心点，这是个四岔路口”。四岔路口？傻姑娘用词还真是奇特，我忍不住偷笑两声。
傻姑娘比我略大几岁，我俩打小便在一起玩，冬天的时候她来我家过寒假，夏天的时候我去她家过暑假。打架是家常便饭，打过之后依旧亲热。有一次我们打架，抓扯在一起，我妈也分不开，于是放狠话要把我吊起来。傻姑娘特干脆地说“好”，然后去找绳子。
还有一次，我俩捡到一只羽毛还未长齐的小鸟，开心地捉虫喂它，一不小心把它撑死了。我非常难过，亲手挖个坑把鸟埋了，还打算给它立碑。我找来一块长方形的硬纸板，央求傻姑娘在上面写“小鸟之墓”，她一边写一边哈哈哈大笑，笑得我莫名其妙。后来我才晓得，傻姑娘欺负我还没上学，不识字，居然写“小鸟是被铃害死的”。我就是“铃”，从小到大只有她一个人这样喊我，年幼无知的我就这样被一个“傻子”给愚弄了。
可是这些，都没有影响我和傻姑娘之间的深厚感情。因为我乖巧，在她家的时候，姨妈总是偷偷给我买吃的，还特意嘱咐我“吃不完的藏好啦，千万别被你姐发现”，说得特别语重心长深谋远虑。我转个背就告诉傻姑娘零食的藏身之所，当我第二次打开柜子的时候，哦豁，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渣都没给我留。
傻姑娘不仅好吃，还有点懒。没大人在家的时候她煮香肠给我吃，一人一截直接啃，她说啃着吃就可以不用切啦。
傻姑娘的妈妈过世了，初中文化的她找不到好工作，几经辗转离乡背井，靠人介绍到成都高新区某个杂货铺给人看店，就是那种临街卖副食日用品的小店。我当时在成都念大学，常常倒几趟车穿城而过去找她。我们俩坐在店里不停地吃零食聊天，也看不见时光匆匆而过。等她下班，关好店门换个地方继续吃，串串、火锅、烧烤、冰粉、干锅……她时常塞些钱给我零花，明知她工资低但我还是会毫不客气地收下。有时候我也会在她那里留宿，两个人挤在1.2米的床板，房间里摆满了杂物，也没有单独的洗漱之所。那种住宿环境，比电影《七月与安生》中安生租的地下室好不了多少。夏天来临，屋子更加逼仄闷热，但我们依然有讲不完的话。
她告诉我她喜欢上了一个人，她珍惜跟这个人有关的一切。那时候我痴迷于收集电话卡，热爱卡片上各种好看的图案。在那个手机还有些奢侈的年代，满街都是公用电话亭，用这种定额储值卡比手机便宜多了。我看到她有一张用过的骏马图案电话卡，我很喜欢，央求她送给我，但一向对我大方的她竟然舍不得，因为这张卡是她喜欢的人给她的。那个人我见过一次，没什么钱，这都没关系，糟糕的是后来才知道他已婚。不过是一出常见的狗血剧：谁没爱上过渣男？但对感情一无所知的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伤心难过而又提不出好的解决办法，连安慰的话都不知如何开口。
傻姑娘的终身大事越来越令人着急，着急到七大姑八大姨都看不下去的地步。小姨给找了门好亲事，男方年纪轻轻靠自己买了房子，在重庆工作，人很老实。刚好我放暑假，回重庆时顺便陪傻姑娘相亲。
老实人来龙头寺火车站接我俩，呆头、圆脑、矮个子，有些敦实，一看便知是个肯下力气的人，一路上拎包买水鞍前马后对傻姑娘关怀备至。处了几天，亲戚们很满意，满意的理由很多，踏实肯干、工作稳定还有房产，对傻姑娘也好。唯独傻姑娘不满意，不满意的理由只有一个——不喜欢。别看傻姑娘平时挺没主见，这次却执拗得很，任谁劝都没用。哎！大家都觉得可惜，傻姑娘再到哪儿去找这样好条件的年轻人呐？
众人都嗟叹傻姑娘错过了好姻缘，她却继续没心没肺地活着，对爱情依然抱有最简单最纯真的渴望。我大学还没毕业接到了她的婚讯，这一次，众人皆满意，亲戚们喜笑颜开地说着“傻人有傻福啊”。傻姑娘找到一个能对她好同时她也喜欢的人，回老家华蓥组建了小家庭，工作也稳定下来，生活逐渐走上正轨，逆袭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甚至在旁人眼里还生出些羡慕的意味。我突然有点佩服她，平时傻傻憨憨，关键时刻她有自己的坚持。
傻姑娘的家不大，但超乎我想象的干净整洁，不应该呀，她没这种能力的。看出了我的疑惑，傻姑娘解释说“都是你姐夫收拾的，我哪会做这些”。果然，这么多年她并没有变得更机敏利落。
傻姑娘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目前的愿望就是我的小侄女媛媛能考上高中，并答应她考上就带她去迪士尼玩。“媛媛成绩如何啊？”我问。“算不上好，但是也算不上差，倒数十名里没有她。”傻姑娘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竟略显骄傲。
都说傻姑娘头脑简单，但我希望她一直这样简单快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