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8:龙水湖/大观总第240期 >2023-06-02编印

外婆家的红色联络点
刊发日期:2023-06-02 阅读次数: 作者:□陈利  语音阅读:
  

□陈利
  我小时候,外婆和母亲经常向我们讲述,在解放前夕,她们是如何在山城重庆直接或间接为党工作的往事。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这些故事不仅记忆犹新,还从中明白了许多道理。

绝佳的红色地下联络点
  重庆还没有解放时,外公外婆家居住在重庆江北区上横街,在我幼小的印象中,外公外婆的家是一座木梁青瓦的大民居,背靠一道山梁,民居中间是一处偌大的天井,天井内有花园、鱼池、环屋檐水沟等,即便暴雨也安然无恙,如是天晴屋内也阳光明媚,居住在此十分惬意。
  外公雷步伦,外婆姓李,真名李善祥,旧社会妇女都以她家男人的姓氏相称,江北上横街一带的街坊邻居都称外婆为“雷妈”。解放前,外公在城里当差小职员,外婆在家抚养两男四女(其中夭折一女)。外婆是四川广安人,与著名的中共川东地下党、华蓥山游击队有千丝万缕的亲情联系,后随外公来到江北上横街安家成业。因独特的地理环境,外公外婆家便成了中共川东地下党、华蓥山游击队进城开展革命工作、传递重要情报、迎接解放大军进城的一个红色联络点。
  外婆个子不高,两眼炯炯有神,动作麻利,腰上常常拴上一条蓝色的围布,说话不仅声音宏亮,而且语速较快;头上梳着两根发辫,如果干上重活、累活,发辫就盘上头顶,顿显灵活麻利。外婆的打扮和形象,一看就是地道的家庭主妇,这为党的地下工作开展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白色恐怖下的地下工作
  1949年,在山城重庆即将解放之时,川东地下党、华蓥山游击队积极开展地下活动,阻止国民党对革命的疯狂镇压与破坏活动。当年的江北上横街遍布国民党的军警特宪人员,加上地方街道上的保长、甲长们充当密探与耳目,白色恐怖令人窒息,哪家哪户有什么动静,来了什么生人外人,有什么集会与活动等等,不一会儿就反映到警察特务那里去了,很快就有持枪荷弹的军警特宪人员上门。
  外婆经常给我们讲,上横街老房里隔三差五就有川东地下党、华蓥山游击队的人员来落脚,他们都是晚上来,天不亮就出门。有时还经常晚上点上煤油灯开会。外婆不懂大道理,就知道他们是共产党,是帮穷人打天下的队伍,加上是自己家的远房亲戚们,就尽自己最大努力帮助他们。
  如他们在开会,外婆就在大门外把风放哨,看见保长甲长巡夜打更,就赶忙报信,吹灯灭火,赶快睡觉;有时来的人多,外婆就卸下门板、抱来稻草等,打地铺让他们休息;如果有同志要白天出门活动,外婆就主动带上这些同志一道外出,上街后逢人便说:“陪我的表兄弟(或表姐妹)进城买东西!”然后送到目的地。
  据外婆讲,在共产党队伍中,她最亲近的姐妹(像今天的闺蜜)名叫刘隆华,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女强人,不仅文化水平高,还擅长一手双枪,后来得知刘隆华是文学作品“双枪老太婆”的原型之一(原型共有三名女性)。刘隆华和华蓥山游击队名声威振四方,国民党对此恨之入骨,却又闻风丧胆。
  随着山城重庆解放的日子临近,国民党更加疯追捕共产党人,各种破坏山城的计划也加快实施。相应的川东地下党、华蓥山游击进城活动也大为增加。1949年期间,刘隆华经常带队进入重庆城收集情报,特别收集如何营救被关押在渣滓洞、白公馆的革命同志,阻止国民党炸毁第二十一兵工厂(长安厂的前身)、大溪沟发电厂等重要设施的情报,以及联络更多的地下党人员参加迎接解放的活动中来。每次进城刘隆华一行都落脚外婆家,两人亲如姐妹、形同手足。因叛徒的出卖,那时重庆地下党活动基本处于潜伏和隐藏状态,这给刘隆华的联络工作带来非常大的困难。

临危不惧智斗特务
  随着川东地下党、华蓥山游击队进入重庆的次数增多,到外婆家落脚周转的频率也增多,对外掩护的难度也加大。在十分严峻的形势下,外婆为保护革命地下党员,不让刘隆华等人外出,让我母亲(当年未满10岁)、大舅(当年只有七八岁)帮他们出门做联络工作。据我母亲说,她和大舅经常给一些学校的老师、店铺的老板送去报纸、杂志、信件,至于是什么内容,小孩完全不知,并且还一路玩耍、一路打闹着送去,完全没有引起国民党的军警特宪人员、街道上的保长甲长的怀疑与跟踪。
  据外婆讲,当年的上横街不仅警察特务很多,还居住着一队国民党的宪兵,他们身穿美式军装,脚磴美式皮靴,腰别左轮手枪,手牵一条德国狼狗,趾高气昂、耀武扬威到处巡查,莫说地方上的保长甲长,就是街上的警察特务都惧怕几分。如有看不顺眼的地方,轻则几耳光,重则放狼狗咬。这些宪兵受过专门训练,一般掩护很难蒙混过关,有很多地下党人员都落他们手里。
  随着刘隆华等地下党员到外婆家次数和人员的增加,渐渐增加了地方上保长和甲长的怀疑,他们多次上门查看、询问这些地下党人员,每次外婆都轻松自如地应付过去,但始终没有消除他们的怀疑,他们就把这一情报上报给国民党的警察。
  一天晚上,几名国民党的警察特务持着枪,气势汹汹来到外婆家,破门而入,用手枪指着地铺上的地下党人员,大声喝道:“说!你们是干什么的?”
  外婆赶紧掩护道:“这是我的表兄表弟,进城来看我,有什么不对吗?”
  一名警察一气之下,用手枪顶着外婆的头说:“老实讲,你哪有这么多表兄表弟?怎么经常进城来?是不是共产党?”
  外婆面不改色、心不慌、话不乱,面对头上黑洞洞的枪口,沉静回答道:“我们穷人家咯,就有这么多表兄表弟,老人家讲究多子多福得嘛,我肯信,你们家就没有表兄表弟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老家的日子不好过,来找我这个表姐,难道有错嘛!”“共产党,你见过共产党没有嘛?长啥子样子嘛?你看我的表兄表弟像不像嘛?”最后,这帮警察特务问不出、也查不出什么结果,就灰溜溜走了。

让不起眼的小孩参与情报传递
  帮助地下党人员外出联络,我母亲和大舅频繁外出送“书”送“报”,也是险象环生。
  一天,邻居在门外突然高喊:“雷妈!雷妈!你家大娃被狼狗咬了,快去!快去!”外婆闻讯急忙跑去。不一会儿,外婆抱着大舅回到家中,脚上被宪兵的狼狗咬掉一块肉,那时没条件上医院治疗,也不可能打狂犬疫苗什么的,外婆只得自己动手赶紧止血包扎。若干年后,大舅的脚上都还有一大块明显的伤疤。据外婆讲,当时大舅是帮地下党的同志送一本“书”,路上遇到国民党宪兵牵着一条狼狗,宪兵为了逗乐,故意放开狗绳,吓唬小孩,结果被咬伤了。幸运的是送的那本“书”没有丢掉,不然损失就大了。
  还有一次,我母亲替刘隆华的队员送一份“报纸”,外婆叫她回来时买点豆瓣儿。“报纸”顺利送到,豆瓣儿也买到了,正当母亲端着盛满豆瓣的小碗赶回家的路上,一个国民党的警察拦着了她,恶凶凶地问道:“小孩,端的什么?”“豆瓣。”我母亲回答道。“豆瓣里面藏的是啥子?把碗翻过来检查!”母亲只得忍气吞声地把盛满豆瓣的小碗翻了过来,倒了一地。“哈、哈……”警察发出一阵狂笑,原来他们是借检查之名戏弄百姓。

参与救援 迎接解放大军
  1949年接近年底,外婆从地下党那里得知,解放大军即将打进山城,国民党也在加紧屠杀革命同志,疯狂进行城市破坏。外婆吩咐家人千万不要随意外出,听到枪炮声赶紧往家里跑。后来听说大溪沟电厂保住了。那段时间,外婆每天一个人独自外出,很晚才回家。终于有一天,一阵地动山摇般的爆炸声突然响起,雨点般小石子“哔啦啪啦”打在房子上。惊魂未定后,有人跑来外婆家,告诉地下党的同志:“兵工厂遭国民党炸了,死了很多人!需要营救……”“解放军已打进城了,马上要过嘉陵江、进江北城了,也需要人带路……”外婆听后,赶紧安顿好子女,随地下党的同志一道跑了出去。
  后来才知道,外婆当年与地下党的同志一路小跑赶到兵工厂。据外婆讲,沿途看到不少被炸死的尸体,很吓人。但外婆顾不上这些,她们用双手刨开废墟,救出了不少人,直到天黑才回到家。
  据我母亲讲,外婆家成了解放大军首选落脚点。解放军首先安排伤病员入住外婆家,其他的在大街屋檐下打地铺或席地而坐,没有一人进居民家。虽然大军们说的话听不懂,但对待外婆一家如亲人一般,战士们纷纷自己动手,有的下嘉陵江边挑水,有的下门板打地铺,有的借来铁锅煎大饼,有的打扫清洁,有的搞宣传贴标语……
  经过短暂休整,某天一大早,解放大军悄悄离开了。外婆家的水缸里装满了水、门板安装还原、铁锅洗净归还、地铺和街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外婆家灶台上还留下几块铜板和大饼,据说这是用了老百姓家的柴火钱……我母亲说,此场景与今天影视剧一模一样。

不是党员胜是党员
  大重庆解放了,山城回到了人民的怀抱!外婆仍然以一个极为普通的居民,过着再平凡不过的生活,享年85岁时离开了我们,走完了她平凡而传奇的一生。
  我们后代一直有个疑问:当年外婆为啥不顾个人和全家人的性命,舍生忘死帮助中共地下党?既然外婆为党做了这么多工作,革命信念又这么坚定,为什么不加入中国共产党?我带着这个问题与外婆交流过,曾开玩笑地说,如果外婆当年加入党组织,今天也算一个正宗的离休干部了。
  外婆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她告诉我:“我十分痛恨国民党反动派,只知道共产党能帮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帮助共产党,就是帮自己、帮天下所有的老百姓。”这就是一个老百姓最朴实的心声。
  外婆说,当年我也给党组织负责人刘隆华提出过入党申请。后来,党组织经过慎重考虑,语重心长地答复外婆:“你已经在为党工作了,并且成绩显著,完全符合入党条件,考虑到你家庭子女多、山城党组织遭叛徒出卖破坏严重,党组织特别需要像你家这样的地下联络点,并以普通群众身份开展地下工作,是最好的最稳妥的选择。”党组织的答复让外婆欣然接受,没有半点怨言,继续出生入死为党工作。
  外婆的故事不是她一个人的故事,是我们党与千千万万个“外婆”的故事,是中国大地上千千万万个普通民众的缩影,外婆的故事回答了我的疑问:这就是共产党人的初心与使命在普通民众身上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