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8：龙水湖/红岩故事
白深富雕像
□梦桐疏影文/图
重庆歌乐山上，林木葱秀，一片淫雨霏霏。在烈士陵园管理人员记忆中，每年的11月27日，似乎都是阴雨天。1949年的这一天，白公馆、渣滓洞关押的300余名祖国的优秀儿女被国民党反动派残忍杀害。那一夜的枪林弹雨，让奔涌的鲜血浸透了山城大地。当我一次次徘徊在陵园英烈照片墙前，透过历史厚厚的烟云，我的眼眸与革命者深邃的眼眸静静对视时，我的心在颤抖，在流血。那是一张张多么儒雅俊美的年轻面庞啊！密密麻麻的照片中，我的眼睛突然一亮，我看到一个耳熟的名字：白深富。那是让所有璧山人骄傲的名字。
好一棵挺拔的璧岭青松，却在“11·27大屠杀”中化为歌乐山烈烈英魂！我仔细端详着这张脸：清瘦俊朗，眼神坚定，充满书卷气。32岁！多么美好的青春年华，充满激情、活力和希望，然而他的生命时间却永远定格在那个黑夜。
如今的革命烈士纪念馆，早已不是当年阴森恐怖潮湿阴暗的监狱。松林坡上，松涛阵阵，细雨滴响。连绵逶迤的山岭上，一草一木，一土一石无不铭记着当年英烈们的昂扬斗志和不屈灵魂！徘徊其间，我们唯有俯首膜拜，沉默，又沉默……
2003年，市文史馆86岁的离休干部，白深富生前好友和同学彭伯通双手颤抖着把保留了半个多世纪的一封信庄严捐呈给了纪念馆。那是1942年在沙坪坝从事地下活动的白深富写给他的。信中白深富热情褒扬了彭伯通的进步表现，并鼓励他逆流前行，共同实现革命理想。彭老眼含热泪告诉记者，白深富，又名白石坚，投身革命之前，他和很多革命者一样，有着殷实的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他本应该有着很多其他选择。但是，在他心中，国家和民族利益高于一切，从他懂事时起，就没有第二种选择。老人说话间，已泪如泉涌。“我希望更多人能通过遗书触摸一个真实的先烈，记住一段真实的历史。”
看着泛黄的遗书，历史又一次翻回到1927年的秋天。暮晚的天空，流云如碎，残阳如血。璧山丹凤乡白家私塾后山坡，一大片金菊开得正艳，阵阵清香沁人心脾，引得孩子悄悄爬过高高的院墙，攀上大树，摘下枝条，绕成头盔，做成刀枪，分头打起仗来。
“深富，你们几个当国民党，我们当共产党。”堂兄分配道。
“不！我不当国民党，我要当共产党！二叔说了，共产党打土豪，分田地，专为乡亲们谋幸福。你不知道吗，3月31日，国民党反动派杀了好多老百姓，他们是坏蛋。我长大了当共产党，为乡亲们做好事。”
由于时局的动荡、环境的影响，深富幼小的心灵早早地播下了正义和革命的种子。
小学毕业，白深富以全县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入重庆联立中学。因表现出色，成绩优秀免试进入该校高中。在校期间，他如饥似渴地学习文化知识，同时不断阅读进步报刊，接受新式教育，思想觉悟有了很大提高。那个时候，每每听说周恩来、郭沫若、邹韬奋、沈钧儒等革命者前来重庆讲演，他总是想方设法组织学生前去倾听，并在会后组织大家学习谈论。由于他博学多才，睿智果敢，大胆坚毅，且有着极高的政治觉悟和极强的感召力，很快成为学生联合会的骨干，秘密成立了读书会，研讨时事政治，编辑进步刊物，撰写讨伐封建主义的檄文，参加学生的反军阀请愿，积极投身于抗日救亡运动。
1938年，白深富考入了国立中央大学教育系。第二年春天，在张仲明的介绍下，白深富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根据党的指示，大力宣传共产党团结抗日的方针，组织进步学生揭露中大总务负责人贪污学生伙食费的问题。由于身份暴露，中共沙磁区委决定让他撤离中大。
之后，白深富辗转合江中学、广安载英中学教书。1942年，受璧山县长王槐邀请回璧任教育科长，兼做统战工作。这期间，他建立了一批党组织地下活动据点，安排了很多地下党到县中小学任教，播下革命火种，培育进步青年，支援城市民主运动和农村武装斗争。先后组织了“群力社”“新璧社”“新民社”等社团。很多年之后，被他安排到青木关担任校长的郑斗在一篇遗作里回忆了当年的情景：几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常常在一起畅谈到深夜，内容是国内外政治形势、青年人的修养、人生的理想和追求等。
由于时局紧张，地下党重庆工委在璧山专门成立了特支委，由张铭新担任特支书记，白深富、邓启明等是重要成员，主要负责璧山的革命工作。
1948年7月的一天，天气异常炎热，蝉在窗外唧唧地叫个不停。郑斗从学校老师处突然得到消息，张铭新被捕！于是他连夜赶到县城找深富。深富望着夜空，稍加思索，对郑斗作出如下安排：为邓启明备好钱物，迅速让他安全转移。
璧山的局势极不太平，探子们到处抓人，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恐怖的气氛。
一周后，郑斗和他父亲进城，在公训服务社楼上突然看见深富进来。他们既惊又喜，但见深富镇定自若，谈笑风生，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等茶客散尽，父子俩力劝他赶快转移，远走高飞。他说：我现在还不能走，我介绍了20多个老师到璧山，我必须首先安顿好他们，确保他们的安全。郑斗告诉他，邓启明的事情已安排妥当。他放心地点了点头。临别前对郑斗说：“回去把学校办好，无论干什么，都是为了祖国的将来。”
郑斗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会是深富对他最后的赠言。八月的一个晚上，几个特务闯进白深富的宿舍，连拖带捆把他带上警车，押送到了重庆中美合作所。
后来得知，原重庆市委副书记刘国定、原重庆市工委副书记冉益智等人叛变，由此推倒了长长的多米诺骨牌，几百名革命同志不幸被捕。张铭新、白深富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被关在渣滓洞二楼。敌人从张铭新那里没有得到半点关于璧山地下党的消息，接着提审白深富。昏暗的刑讯室，特务们对他严刑拷打，威逼利诱。深富冷笑道，甭指望我背叛我的选择，出卖我的灵魂！得到多助，失道寡助。你们与民为敌，注定是失败的结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深富做到了，他是真正的大丈夫！
人，一旦选择了坚强，就意味着选择了受难，同样也意味着选择了希望，选择了成功。渣滓洞里，天，是巴掌大的一块天；地，是潮湿阴冷的地。而白深富的双眼却始终向往着光明，他的赤胆忠心像一面镜子，吸纳着反射到这个黑暗世界的全部光亮，让这个世界，哪怕是地狱，也充满光明，开出芬芳。受难之余，他和难友们组织了“铁窗诗社”，用竹签做笔，写下了许多鼓舞人心的诗歌。
当五星红旗在天安门广场升起七天之后，这激动人心的消息传到了渣滓洞。难友们在看守特务的监视下用耳语般的音量激动欢呼，拥抱，在地上打滚。此刻，人民解放军已向大西南发动强大攻势，重庆解放指日可待。
此刻，国民党反动派已是穷途末路，毛人凤下令“清理积案”，他们要施行最后的疯狂！11月27日，天空飘着小雨，老天爷整天掩面而泣。歌乐山上，火一样的激情燃烧在冰冷恐怖的夜空。白深富、张铭新等一批一批革命者被叫出了牢房，“打倒国民党反动派!”“共产党一定要胜利!”他们高喊着口号，唱着歌，走出了牢房，随着一声哨响，枪林弹雨瞬间倾泻而下。无数革命者应声倒在了血泊之中，他们的生命瞬间化为了彩虹，照亮了重庆的夜空，也染红了他们刚刚绣好的五星红旗。“愿以我血献后土，换得神州永太平”，这凛然正气在天地间流淌，与日月同辉。
这一幕一幕，如电影镜头，无数次在我的眼前浮现，然而，没有哪一次我能抑制住奔涌的热泪……
苍翠绵延的山岭，弥漫着革命者的英魂；秀美恬静的风景，深藏着革命者的呐喊和抗争。行走其间，山风里还清晰地听见当年愤怒的咆哮和悲壮的口号。冬日里，我看见丛林深处到处有怒放的血红之花，像极了英烈的丹心一片。
“我爱花，我愿为祖国开一朵绚丽的血红的花。”我知道，这就是白深富，和白深富一样的革命者赤胆忠心开出的世间最美的花。
如今，共和国的每一处山川河流、每一片村落田园，甚至每个中国人的内心，都盛开着这美丽的无名花。不，它应该有名字，它的名字叫崇高，叫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