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8：龙水湖/大观
□徐光惠（重庆） 每个城市都有老街，每个人心中，都印刻着一条属于自己的老街。
驻足仰望，邮亭铺老街屹立于高高的山丘之上。坡坎上，一棵苍劲的黄桷树赫然矗立，杈桠虬曲交错，见证着老街的兴衰变迁。爬上坡坎，便站在了邮亭老街的街口。
邮亭老街位于重庆市大足区邮亭镇，是成渝古道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唐宋时期，正式成为重要的官方驿道，在驿路运输中，是供传递文书者或来往官吏中途住宿、补给、换马的处所，也是群众往来和物资交流的枢纽，被称为“邮亭铺”。
据说，乾隆皇帝下江南，经过这里去了宝顶大佛湾；安史之乱时，千军万马走了这条乡村步道。自老成渝公路和成渝铁路开通后，“邮亭铺”渐渐没落，又称邮亭老街。
从街口望去，老街静谧、寂寥，昔日唐风宋韵的繁华与喧嚣早已消失殆尽。沿青石板路蜿蜒前行，路面高低起伏，路边已长出杂草、苔藓。街道两旁的青瓦木房一字排开，古朴厚重，但大多数房门紧闭，有的破败不堪，有的只剩残垣断壁，诉说着老街的衰败和落寞。街边，偶有老人晒着太阳，安详地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悠长的巷子里，一只小黄狗从泛着湿润光泽的青石板路面上走过，冲行人摇摇尾巴。破败的空屋里，有老人养了鸡鸭，行人经过，惊得一片乱叫扑腾，瞬间打破老街的宁静，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久远的繁盛时代，耳边马蹄声声，莺歌燕舞……
第一次走进邮亭老街，是在三十多年前，那年我17岁。那天恰逢赶场天，街口的“猪市坝”嘈杂喧闹，小猪仔“嗷嗷”叫唤，“猪偏儿”们交头接耳，甚是热闹。
四邻八乡的村民都来赶场，卖的东西摆了一条街，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穿透好几条街。铁匠铺、杂货铺、剃头店、食店一间连着一间，连成了邮亭老街的繁华。
茶馆里座无虚席，烟雾氤氲，泡上一杯廉价的清茶，咂一口茶，你一 言我一语，摆谈着古今轶事，好不自在。男人们邀约着下馆子，河水豆花、烧白，再来一碟香脆的花生米，痛快地划拳喝酒，酒足饭饱后打着饱嗝各自回家。
清晨五六点钟，老街就醒了，伴着响亮的公鸡打鸣声，店铺陆续开门，老街便开始了一天的人间烟火。炸油条的、蒸包子的、卖面条的，诱人的香味飘满整条街。
夏夜，月光如水，劳作一天的人们一边乘凉一边拉家常。稻田里，蛙声此起彼伏。直到夜色渐深，老街才在蛙鸣虫吟中睡去。
“看戏啰！晚上看戏啰！”人们早早吃过晚饭，赶往老街的文昌宫戏台，里面早已人声鼎沸，比过年还热闹，孩子们心急火燎往人群里钻，想要找个靠前的好位置。“咚锵、咚锵……”大戏开场了。演员化着油彩妆，时而亮丽的女腔，时而高亢的男腔，川剧“变脸”“喷火”惊险，小丑滑稽，引来全场笑声和叫好声。
老街榨油坊的师傅赤膊上阵，用力撞击挥汗如雨，热滚滚、黄灿灿、亮晶晶的菜油汩汩流出，浓香扑鼻飘出很远。酒出锅啰！酒厂里酒香弥漫，香气足以让人大醉一场。汉子们一人端一碗酒，仰头喝下，咂咂嘴，心满意足地笑了。
供销社的商品琳琅满目，生意火爆，有时还得排长队，男人们买烟酒，女人们买针线、雪花膏，孩子们则伸长脖子，盯着花花绿绿的糖果直咽口水。
腊月的老街愈加有了生气，家家户户办年货，杀年猪、吃刨猪汤、灌香肠、熏腊肉，街上飘溢着浓浓的年味。年三十，漂泊的游子赶回老街与家人团聚，吃年夜饭、守岁，温馨而幸福。过年期间，街上耍大龙、“车幺妹儿”、耍把戏、舞狮子，挨家挨户拜年讨彩头，孩子们跟着疯跑，开心得不得了。
老街有10来棵黄桷树，都是挂牌的市级文物，它们的根须深深扎进泥土，盘根错节，蹿出好几米远。其中一棵兀立在陡坎边，树根裸露于地面之上，粗壮的主干倾斜着，但它却历经风雨屹立不倒。黄桷树不畏酷暑严寒，默默守望着老街，就像老街的父老乡亲，勤劳淳朴，在这里辛勤耕耘、繁衍生息。
叶大妈的家在老街最边上，她18岁就嫁给了老街上的叶大伯。婚后生下5个儿女，开了一家杂货铺。夫妻俩勤劳朴实，辛苦养大几个儿女，在老街一住就是几十年。
当年那些老街上的人，在那青石街道上走着，走着走着就长大了，走着走着就走出了老街，走着走着，老街便真的成了老街，失去了昔日的繁华。如今，很多人都搬走了，老街萧条、寂寥，叶大妈的儿女们也都在县城成家立业，想要把父母接去一起住，可老两口说住在老街习惯了，只想一辈子守着老房子，粗茶淡饭安度余生。
也有一些像叶大妈夫妇的老人割舍不下对老房子的情怀，不愿走出老街，他们毫不在意老街的寂寥，就这样守着自己曾经的青春年华，守望着老街的前世今生。
有一天，老街突然来了游客和写生的学生，寂静的老街一下热闹起来，老人们笑了，为游客们当起了免费导游，慢条斯理地叙说起老街的悠悠往事。
每条老街都有自己说不完的故事，邮亭老街虽短，故事却悠长，历史的烙印已印刻在这片土地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中，见证着历史兴衰和人间悲欢，它像一帧帧老照片，记录了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生活，是无数邮亭人的记忆，牵动着游子对故乡深情的眷恋，凝结成心中那一抹浓得化不开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