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康平(重庆) 走过一座用青石砌成的小桥,便是一弯翠绿的竹林。一条乱石铺成的小道,绕过沙沙作响的竹林,不远处,就是外婆家的那排土墙瓦房。听母亲说,这排土墙瓦房是她八岁那年外婆请生产队的人建的,风风雨雨也有三四十年了。老墙上的青瓦已换过多次,看去没那么陈旧。用黄泥夯成的老墙没法推倒重来。七八十公分宽的黄泥老墙,颜色早已变得有些灰暗。墙上的泥土,东一团西一团地露出了风化的痕迹。有些让人感到不安的是,墙体的四周,存在着一些小小的裂缝。从感观上说,外婆家的这几间土墙瓦房确实无法给人美感。外婆却说,不要看你们街上的房子比我们农村的土房好看,可没我们的住起安逸。
外婆说那话的声音很有底气。也难怪外婆那么理直气壮,她所说的安逸,指的是她家这老墙老屋所特有的舒适度,即冬暖夏凉。对我来说,冬天冷点儿倒没啥,无论天气多冷,也不过是加点儿衣服的事情。夏天则不然。我最不愿过的就是夏天。我生性怕热,一到夏天,特别是进入三伏天后,待在家里的感觉如蒸笼一般。在那电扇都尚属“奢侈品”的年代,空调是我未曾听说过的神话,根本不知世上还有它的存在。逃避闷热难当的三伏天,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带着换洗的衣服跑到外婆家,并美其名曰去帮外婆挖红薯。父亲说,你哄谁呢,你锄头都挥不动,还挖红薯。父亲说的没错,那时我才七岁,帮外婆挖红薯确实是力不从心。还有一点儿,我不得不承认,我夏天往外婆家跑,除了歇凉,还惦记着外婆家有好东西吃。外婆表面上说我回农村参加劳动锻炼是好事,却从不让我跟她下地干活。一脸瘦削、个子不高的外婆,笑眯眯地对我说,我让你帮忙,那还不是帮倒忙啊,让你下地干啥呢。
其实我多少还是能帮外婆在地里干点事的,比如捡挖出来的红薯。可外婆不想我被太阳晒。我记住了母亲对我说的话,去外婆家,不能当累赘。我明白母亲的话意,我不能躺在凉快的土墙老屋享清福。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得做。扫地,给院子的鸡鸭倒水喂食,这些,是我能做的活。外婆做晚饭的时候,我就坐到灶边,当起“烧火倌”。见我如此懂事,外婆夸我的话自是不少。其实,我并不在乎外婆夸我什么,我满心欢喜的是外婆会把悬挂在灶上的腊肉煮给我吃。我最喜欢外婆做的蒜苗炒腊肉。为这事情,母亲和外婆发生了争吵。母亲对外婆说,你一年到头才那么点儿腊肉,自己舍不得吃,老是给那个小家伙吃,这样惯娃儿要不得!外婆对母亲说,有啥要不得的,你小时难道不是这样过来的吗?母亲对外婆说,那时你年轻。现在你老了,身体抵抗力弱。腊肉要留给你自己吃。不能那样惯他了!外婆说,我身体硬朗,怕什么,我愿意那样,你管得着吗!
母亲为我吃腊肉的事与外婆闹得难以开心,负气而回。这事都是因我而起。我委屈巴巴地对外婆说,你不要经常弄腊肉给我吃了,我妈妈会难过的。我在这里歇凉,已经够好的了。外婆把我揽进怀里,摸着我的头笑着说,好,我不煮了,我幺儿好懂事哦。
只是,没隔两天,外婆又给我炒了一盘蒜苗炒腊肉。面对这让人清口水长流的美味佳肴,我前天对外婆说的那话,也一下被忘到九霄云外。我笑呵呵地张大嘴,外婆将挟在筷子上的那亮晶晶的腊肉送进了我嘴里,随后发出一声乐呵呵的笑:吃,好好吃,我幺儿好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