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8：红岩故事/龙水湖
王朴
□厉华 一个舍生取义的革命战士，却有一个身为大地主的母亲；一个富甲一方的财主，却甘愿为革命捐尽家产，成为一名无产者，最终又成为一名共产党员……
王朴（1921—1949），重庆人。在复旦大学新闻系求学时就参加党领导的进步刊物《中国学生导报》的工作，承担办报经费，成为活动骨干。194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担任中共北区工委委员，负责宣传和统战工作。1948年4月27日被捕，1949年10月28日牺牲于大坪刑场。
金永华（1900—1991）原名纫秋，又名建华，四川省巴县人，革命烈士王朴的母亲。1926年春至1927年冬随丈夫王莲舫在日本经商。中共中央南方局青年组通过王朴动员她于1945年7月在江北县复兴乡李家祠堂创办了莲华小学（后改为莲华中学），成为党地下活动的据点。1947年秋根据革命需要，金永华毅然将王家全部家产交给了党，并于1948年在重庆开设南华企业股份有限公司，为川东地下党提供了活动场所和活动经费。解放后，她把人民政府偿还王家变卖家产支援革命的巨款2000两黄金全部交给了党，用作发展妇女儿童福利事业基金。
1945年1月28日，党中央针对国民党统治区在经济上、政治上、军事上面临的深重危机，致电南方局周恩来同志：工作的重心从城市转向农村，组织动员一批党的骨干和进步知识青年到农村，利用各自的社会关系，利用各种方式，为农民服务，联络、发动农民以及民团等组织，准备开展抗日游击斗争并努力获得成绩。
根据南方局的指示，重庆地下党组织决定调上海内迁重庆的复旦大学毕业学生王朴立即回重庆江北县开展农村工作。地下党为什么要调王朴回重庆江北县呢？原来，王朴的母亲金永华是当地富甲一方的大地主。早年，金永华随丈夫在日本经营生丝企业，赚了大笔钱财，后落户重庆江北老家，收购大量田产，成为当地的首富。
1945年7月，王朴回到重庆江北。每次他从城里回到江北家里，总是给母亲带回几本新的进步图书、刊物和《新华日报》。母亲金永华在儿子的影响下，逐渐对这些进步刊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把共产党的《新华日报》和国民党的《中央日报》对比起来看，通过比较，对时局和时事有了许多自己的看法。
为了使农村革命工作有合法的掩护并形成据点，地下党组织向王朴提出，希望王朴利用她母亲在当地的影响和财力在老家江北静观为地下党办一所学校，一来为地下党领导干部提供公开合法的教职身份，二来为地下党到农村工作的同志提供掩护之所，为开展农村工作提供支持和方便。
当儿子王朴提出希望母亲出资办学的时候，金永华二话没说便表示同意。她认为办学校是对社会有功德的事情，很快便买下了复兴乡李家祠堂，创办了一所莲华小学（后改为莲华中学），作为党在农村的一个工作据点；后来又扩大办了一所志达中学。金永华担任学校的董事长，王朴担任校长。
从1945年秋到1949年秋，为了加强莲华小学、志达中学据点的建设和领导，南方局组织部、青年组、新华日报和育才学校的党组织以及四川省委青年组、川东临（特）委，先后调派了黄友凡、王敏、黄冶、齐亮、马秀英、李青林、褚群等党员干部共30余人来校工作，充实了革命力量。从创办莲华小学到解放时为止，江北党的领导机关、指挥中心一直设在学校里。
1947年秋，川东地下党决定发动游击骚扰，牵制国民党兵力出川。为了组织发动武装起义，重庆地下党组织向王朴提出：能不能说服动员其母亲金永华借给党一大笔经费！王朴因此数次与母亲谈及需要筹集一大笔经费，要办对国家、对社会非常有利的事情。其实这个时候，母亲金永华对儿子王朴所做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她认为自己的儿子是一个对社会、对人民有责任心的人，所以当地下党与金永华当面洽谈以后，金永华先后三次将家中田产土地变卖，折合黄金2000两交给王朴借给地下党。凭借着这笔经费，地下党购买枪支弹药、医疗器械、药品连续三次发动武装起义，成功地牵制了国民党兵力出川，有效地保证了全国解放战争的进行。
王朴动员母亲大量卖田产的举动在当地引起很大的震动，为避猜疑，王朴对外解释是城里做生意需要钱，同时，党组织为了充分用活这笔经费，决定由王朴出面于1948年春在市里开办了南华贸易公司，一方面为了掩饰钱的去向，另一方面为了让有限的“死钱”活起来，增加经费的来源。不幸的是，1948年4月，特务从一个被捕人员的包里查到一张公司的支票。国民党重庆行辕二处立即顺藤摸瓜，发现公司的经理是王朴，且有明显的“共党嫌疑”！王朴被捕了！在狱中，特务提出两条选择道路：一条是悔过自新，一条是长期监禁。王朴义正辞严地回答：“我愿选择后一条。”为了让王朴招供和转变立场，特务将叛徒刘国定带到狱中与王朴对质。刘国定试图以现身说法要王朴“识时务”，得到的却是王朴一记响亮的耳光！他怒斥叛徒刘国定是“灵魂肮脏、人格下流”！
1949年10月28日，王朴被公开枪杀在重庆的大坪刑场。金永华从报纸上得知了这个消息，她用颤抖的手拿着登有儿子被处决消息的报纸，一个人在王朴的办公室里静静地坐着流泪。其实王朴被捕的消息她早就知道了，为了不影响老师、同学们的情绪，她骗大家说王朴去香港做生意去了。然而现在报纸上都刊登出来了，说儿子是共产党！是政治犯！他被处决了！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她反复回忆儿子所做的事情有什么错——拿钱办学、开公司资助学校，宣传和平民主、帮助穷人孩子上学、为社会自由幸福而奔波！儿子没有错，儿子的选择是对的！想到自己最心爱的儿子被残忍地杀害，金永华心中万分地悲痛；但想到学校老师和同学们对自己、对儿子的尊敬和爱戴，她的身体中似乎又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决心要把儿子创办的这两所学校继续办下去，而且要办得比以前更好！金永华从王朴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她看见全校的老师和同学们都静静地站在那里，金永华非常激动地对大家说：“你们的校长王朴他不仅是我的儿子，而且也是我第一个最重要的老师，他使我明白了许多道理，他使我懂得了怎样去做一个对国家、对社会真正有用的人。”从那一刻起，金永华便下定了决心要将儿子为之付出宝贵生命的事业进行到底！
金永华带着儿媳妇褚群悄悄地来到儿子王朴殉难的地方——大坪刑场。站在一个坡地上，远远地看着儿子牺牲的地方，她仿佛看到儿子昂首挺胸，高呼口号，从容就义的情景；她感觉到儿子是一个真正的人，一个坚强的人，一个值得母亲大为骄傲的人！王朴的妻子褚群扑在妈妈的身上失声痛哭，金永华抚摸着儿媳褚群的头颤抖地说：“不要哭，眼泪解决不了问题，要像王朴那样沉着、冷静、坚强。”金永华拉着褚群坐在坡地的一块石头上对她说：“小群，不要难过，我告诉你，从王朴被捕以后我就预感他回不来了，他从狱中带出了几句话，你们的组织已经给我说了好几天了，现在我把它转告给你，你要记住，这是你丈夫给你最后的交待。”金永华一字一句地转告说：“不要为我的死而难过，有泪不轻弹！党还有许多任务交给你去做的，你能‘化悲痛为力量’，也就是给我报了大仇！在今后漫长的革命道路上，记住：‘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给咱们的小狗狗起个名字叫‘继志’，要让他长大成人，长一身硬骨头，千万莫成软骨头。让他真正懂得‘继志’的含义。”
一个多月以后，重庆解放。1949年12月，西南军政委员会成立。1950年1月，西南军政委员会首长刘伯承、邓小平等在听取了重庆市关于渣滓洞、白公馆遇难烈士被害及烈士家属抚恤的汇报后，当即指示：重庆地下党之所以能够生存，解放工作搞得如此出色，完全取决于我们党的工作基础，我们过去所说过的话，答应过的事情，今天要逐一兑现。
根据刘伯承、邓小平的指示，王朴的妻子褚群被安排在重庆市委办公厅做秘书，兼搞常委记录，金永华被安排在重庆市妇联工作。在军政委员会机关，邓小平同志还亲自看望了褚群，希望她化悲痛为力量，建设新中国。同时，重庆市政府的同志带着银行的2000两黄金存票，到江北金永华老人家中去归还当年的借款。手捧着烈士荣誉证书，金永华思绪万千；看着儿子的遗像，她流出了热泪；面对政府的慰问，这位坚强的老人却说了这样的话：“我出生于光绪末年的1900年，经历了许多历史演变。从创建莲华学校开始到迎来解放，我无时不受到党的关怀、鼓励！特别是我儿子王朴，是他用鲜血和生命激发了我认识共产党，了解共产党，是他教育我跟党走！王朴不仅是我的儿子，更是我人生道路上的导师。”当政府的同志拿出2000两黄金的银行存票时，金永华将她的儿媳褚群抱在怀里，连连摇头说：“不，不，我不能收！”政府的同志说：“这是我们按照当时的借钱协议归还的，这些钱也属于你自己……”金永华松开双手，看着儿媳褚群问：“你说该不该收？”禇群流着热泪对妈妈说：“你自己决定吧！”金永华老人想了一下，非常郑重地对政府的同志说：“我的儿子参加革命这是应该的，现在要我享受组织的照顾是不应该的；我当时把家中田产变卖，把黄金借给地下党是应该的，现在要接受政府的归还是不应该的；作为家属和子女继承烈士遗志是应该的，把烈士的光环罩在自己头上作为资本向组织伸手是不应该的。”在场的同志们无不被金永华老人这番真诚的话语所感动，最后他们没有再要求金永华收回这笔借款，而是把它交给了国家。
王朴的儿子王继志大学毕业后在南京一家科研单位从事技术工作，是一位对国家科学技术发展有贡献的专家。他每次来重庆的时候都要去祭扫烈士墓，他常对烈士陵园的工作人员说：“父亲的一生给我最大的启示是：在金钱与理想的天平秤上何以为重？钱只能为人服务，人不能为钱去服务，这是一个基本的道理。”
金永华老人解放后一直致力于妇女工作，84岁高龄加入中国共产党，92岁高龄无疾而终。去世后，她的子女根据母亲的遗愿，将她保存的王朴烈士的所有物品以及老人的一些书信、物品无条件捐献给了重庆红岩革命博物馆。博物馆收到这些文物资料以后，举办了一个展览，中央许多领导同志为展览题词作画，其中有一幅题词是这样写的：光荣的儿子，伟大的母亲！
母亲养育了儿子，儿子又教导了母亲。在金钱与理想的天平秤上，称量着怎样一种令人感慨的母子亲情，又称量着何等的弃利取义的深闳胸怀啊！
现在王朴烈士的墓碑上刻写着：他以振兴中华、解放全人类为己任，一经认识革命真理，就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他坚持学习，坚持革命斗争，无私地为人民的利益献出了自己的一切。他不愧为共产主义的英勇战士，不愧为我们学习的楷模。他的光辉形象将永远鼓舞我们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