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8：红岩故事/龙水湖
□蹇洪（重庆）
那年，我七岁。在我们老街的山坡下，有几块水田。初春三月，水田里已蓄有一些浅浅的清水，那是前些天的春雨所致。这些积蓄在水田里的春雨，像催肥剂一般，让水田一夜之间就冒了许多疯长的水草，好像这块水田不是水田，而是那些水草生长的乐园。
一大早，奶奶带着我来到山坡下。我知道她要做什么，昨晚睡觉前奶奶就给我讲了。拿着镰刀的奶奶，拉着我的小手走进了一块长满马齿苋的水田。奶奶说，马齿苋是她最喜欢的东西。我能理解她说的这话。奶奶喜欢养猪，而马齿苋，是猪食的猪草之一。
难道这就是奶奶带我来割马齿苋的原因？可是无论怎么说，割马齿苋也不是我的事情，我太小了，不到干活的年龄。奶奶背的那个大背篓都比我人还高，我这种小家伙能帮上奶奶什么忙呢？我知道马齿苋是猪喜欢吃的猪草，我家喂养的那两头小猪看到煮熟的马齿苋就显得特别兴奋。不管小猪们怎么喜欢吃马齿苋，那都与我扯不上什么关系，小猪们的猪食，有奶奶和姐姐她们管，不是这我年龄要操心的事儿。奶奶真是想让我跟着她割猪草么？原来不是，她只是让我背着小背篓跟在她身边，看她低头弯腰欻欻地在水田里割马齿苋。
奶奶一边割，一边对我说，马齿苋是个宝，一定要记到，不仅是猪喜欢吃，关键时刻还能救人的命。我却不以为然。奶奶精心选割的马齿苋，无论它尖尖的如何叶片又小又嫩又厚实，如何水汪汪的，可一想到它是猪吃的东西，我心里就有些犯堵。
于是，我对奶奶说：“人可以吃马齿苋？不可能吧，那是猪吃的东西，我们人，怎么可以吃呢？”奶奶用衣袖抹了一下她脸上的汗水，侧脸告诉我：“孩子，能吃哩。我七岁那年，像你这么大时，就吃过马齿苋了。是你祖父带我到田里认得它的。它曾救过我们一家人的命。那年，要是我们家没有它，说不定我就活不下来了。”仿佛在回忆一位恩人似的，奶奶讲述着马齿苋于我们家的大恩大德。原来这让我一想到它是猪吃的就犯堵的马齿苋，曾救过我奶奶的命。奶奶他们那一代人，曾经历过怎样饥荒的日子呢。小小的我，好像有一点明白奶奶今天带我来的用意了。
回到家，奶奶把嫩汪汪的马齿苋洗净，在锅里用开水焯几下，将其捞起，沥干，装盘，撒上蒜末、花椒、辣椒等调料，刺啦一声浇上烧得冒烟的菜油，将佐料和马齿苋搅拌均匀。在奶奶的怂恿下，我吃上一口，一种爽口的清香味便直扑心底。原来马齿苋这么好吃！我像小猪一样大快朵颐，不一会儿就把一盘马齿苋扒拉干净了。
见我这贪吃劲，奶奶又笑着对我说：“孩子，偶尔吃点马齿苋是可以的。把它当顿吃，人就受不了了。”她的话让我又不明所以了：这马齿苋明明这么好吃，奶奶为什么会这样说呢？我继续听着她讲下去：“马齿苋毕竟是野菜。我们那时吃马齿苋，那是解放前，因为穷啊，年年都灾荒，为了活命，只得用它填肚子。现在社会好了，你们这些孩子，不造那孽了……”
奶奶说这话时的情景和她的表情，多少年来我都记忆犹新。如今，奶奶早已过世。初春来临的时候，水田里的那片长势茂盛的马齿苋，成为我心里葳蕤的怀念。